24 绫罗丛中绫罗人(4) (第2/2页)
姑母对待他们的态度十分客气,像对待一位远道而来珍贵的客人,诸事小心。
从南京回来的立芬一见面看着她就笑。
“……这位漂亮的陶茉莉小姐是我最亲爱的表妹。”她亲热的挽着贺先生的手,如此介绍。
一向不假辞色的二表嫂韦橙也对她和颜悦色起来。居然会夸她,身上的旗袍色泽很配她的皮肤。
茉莉再不用管家事,也无需操劳一家人的吃喝拉撒。现在她的一只脚已经跨入了上官家的大门,吃穿用度皆是上官家送来。全是最好的东西,她虽不识货,却也从陶丽华的眼睛,立美,立景的惊叹中找到答案。
上官家还送来三千块钱。
送钱的汤少阳恭恭敬敬回答:“我家夫人说了,上官家没出阁的小姐均是二百块的零花,少奶奶是五百。茉莉小姐马上就要和云澈少爷订婚,所以先把上半年的都补了,要茉莉小姐喜欢什么买什么,多和小姐妹聚聚,不够再支。”
真真是大户人家,玲珑心思。知道她是孤苦一人,色色替她设想周到,让她不差于人,尊严自有。
大家在花园玩闹吃茶,年轻人便去打羽毛球活动筋骨。
茉莉不擅运动,怎么也学不好羽毛球。
正玩着,佣人进来说:“上官家的车在外面等,要接表小姐去试礼服。”
望着茉莉离去的背影,众人都有些羡慕,不明白这么件好事,如何就赖到这锯嘴的葫芦上。
茉莉回房间,换衣裳。穿过月洞门,走过扶苏花木,经过前院的小池塘。
这两天下过新雨,池塘涨满了水,簇簇的荷花粉团团的开得正艳,小小的荷叶宛如一只只壁色的青碗,晶莹的水珠腻在上面滚来滚去。
易谨行正背着手站在水边,专注地看着一池荷花。
他穿着灰色长衫,从背后看更觉消瘦,像细长的竹在池边摇摆,风再大一些,便会吹倒。
茉莉呆呆凝望这樽背影出神,期待他能转身看她一目。
良久,才知道他是绝不会回头了。
凄苦一笑,喃喃的到:“二表哥,我要嫁了,这次真要嫁了……"
易谨行身形震了震,立稳了。依旧没有回头,只用声音温和的说:“嫁得好,嫁得好。”
茉莉用手绢捂住了嘴,肩膀颤动的像个孩子,眼泪冲刷她的心,也洗净她的天空。
“二表哥,我走了--”她擦干眼泪,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不走不行,还有人在等着她。
走到回廊转角,茉莉忍不住停下来道:“别站在潮地里了,回头又嚷膝盖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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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宜维不喜欢茉莉,觉得她品行不好。抢姐妹的男朋友,说出去总不是好听的事!再说,她之前不是钟情立芬的表哥吗?这么快就移情别恋,投入云澈的怀抱也不是淑女的表现。而且,还土里土气,笨呆呆的样子,
上官老夫人倒很宽解,不在意这些是是非非,只想云澈快些结婚,她好抱孙子。
“母亲,不能太随意啊!您的宽容有时候只会害了他们。”
老夫人不以为意,“宜维,我倒希望你不要活得太高冷。有时候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啊。”
上官宜维气得倒仰,没说动母亲,还将自己绕进去。眼看母亲这里无法改变,只好改变计策从其他人处下功夫。
“陶茉莉做我的弟媳,我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不关她的家世,是她教育、涵养、为人都存在问题。不讲大的,就是将来云澈出席宴会把她带得出手不,她会讲英文不,会跳舞不、弹钢琴哩、吃西餐哩。到时候闹出笑话,我们全家人都会被人笑话死。未来她若生儿育女,孩子的教育又该怎么办?”
先入为主的观念是何其牢固,上官宜维到现在都忘不了第一次在马场见茉莉时,她坚持不穿骑装的丢人现眼,当时还在心里同情此女的家属。没想到,时间才过几个月,她就变成被人同情的对象。
酷热的夏季,上官宜维气得火冒金星,不停扇着手里的檀香扇儿,驱走烦闷。
此时能听她牢骚,纾解郁闷,同仇敌忾的除了易立芬没有别人。毕竟,在陶茉莉和易立芬之间,宜维要喜欢后者多得多,两人也契合得多。“宜维姐姐,你先喝茶。”易立芬把风扇扭到最强,呼呼的风叶对准上官宜维,吹乱她的头,却吹不走心间的火气。
上官宜维“啪”的把扇子收起来,目光审视着绕了立芬一圈,自从上官云澈宣布要娶陶茉莉后,一开始立芬是哭哭啼啼,像怨妇一般对宜维、对肖劲锋哭诉。可自从她打南京散心回来后,倒像接受了现实,整个人不吵不闹了。
”易立芬,你是死心了,还是心死了?为什么一点都不急?云澈可要和你表妹结婚了!”
易立芬冷笑:“哎,我急有什么用?难道我哭他就会改变主意吗?”
“至少你可以把陶茉莉暗恋你二哥的事告诉云澈,还有她沉迷赌博把鞋票贱卖的事都讲出来,让云澈晓得陶茉莉不是他想象中的冰清玉洁!”
“你觉得,云澈会相信我吗?“立芬长叹一口气,道:”宜维姐姐,世界上最厉害的风就是枕边风,现在我们说什么在云官心里都是对茉莉的污蔑。”
“那、那也不能眼看着什么都不做吧?”宜维气得一屁股坐着椅子上。
“当然不会。”易立芬走过去,用手里的绢扇轻轻为气得暴热的宜维打扇,“你也莫急。也再莫在再云澈面前说茉莉的坏话。现在最要紧的是修好与云澈的关系。不然,你越骂他,他只会越往陶茉莉身边去。有些事情,我已经慢慢地放出风声,茉莉和我哥的事,与其我们去说给云官听,不如让别人去说。”
“我可……”宜维透明眼镜后的眼珠儿一转就明白立芬的意思,顿时对她的透彻大为激赏,想了一会,慢慢重新打开檀香扇摇着:“关心则乱,我也是被气糊涂了。明天我就写信去松岛邀请我大嫂来上海一趟,别人的话云官可以不听,但是我这位长嫂的话他不会不听。”
“早闻这位松岛的上官夫人是位能人。“
”确实。“宜维笑着点头,”我平生难得对几个人佩服,我的大嫂算一个。就不晓得我大哥肯不肯让大嫂过来。她若真来了,我介绍你俩认识,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易立芬甜甜笑道:“谢谢宜维姐姐。”
两人细细详谈了一下午,直到日暮时分才依依惜别。送走了上官宜维,易立芬怅惘地看着天边的夕阳,今天不是休息日,读书的读书,上班的上班。家里冷清清的,顺着甬道路过陶丽华的房间,隐隐听见母亲在里面怅惘哭泣。她站在门口呆呆听了几声,思前想后这半年的起起落落,忍不住快步走回房间扑倒在枕褥上大哭一场。
谁都不敢来打搅她的伤心,她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染香擦亮洋灯。
易立芬指着房间的灯火暗暗誓,陶茉莉,今天的屈辱她记下了。有朝一日,一定连本带息全部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