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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更吹羌笛关山月 (第2/2页)

“我会尽全力拉住他。”

“拉不住呢?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陷下去?”

“我会难过,但没有遗憾,我做了我该做的事。”

她也做了她该做的,所以任由一江春水向东流!“我有点冷,上楼吧!”两人刚站起来,只听得咔嗒一声,秋千架断成了两半。终于不堪重负了。两人面面相觑,然后笑得前俯后仰。“明天就找人来修,不然恋儿会叫得把天穿个洞。”

“嗯,父亲今天来电话了,说带恋儿去飞行大队转了转。你不知她有多乖,阿姨叔叔的叫个不停,在飞机上问这问那,礼貌得很。不乱跑不乱碰,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问什么都举一反三,父亲甭提多骄傲了。”

“这是诊对脉了?”

“好像是!”

“那就好,以后有办法降住她了。”

这妈妈整天想的都是什么呀,卓绍华见多不怪,温柔地将她带进怀里。两人轻手轻脚地上楼,经过帆帆房间,门虚掩着,帆帆面朝里,睡得很沉。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帆帆小的时候,曾经有一阵,三人挤一张床。帆帆睡中间,手脚大开,睡相豪迈,有次把卓绍华身上都尿湿了。

“今晚我们也睡这儿吧?”诸航心里突然喷涌出一股渴望,“他现在还小,再大点就没机会了。”

卓绍华看诸航很期待的样子,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男孩子还是要早点独立,不能太娇气,仅此一次。这床小了,我抱他去我们房间。”

“你身上有酒味,我来。”

帆帆睡前又看书了,床头柜上放着的是本《庄子》,这书是在宁大借的。孔子写了《论语》,老子写了《道德经》,庄子……是那个庄生梦蝶的老头吗?写的东西能看吗?诸航非常不屑。卓绍华兴致勃勃地翻了翻,不时朝帆帆看去,眼中极是愉悦。

诸航刚把手伸到帆帆身下,他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现是妈妈,叫了声“妈妈”,头便朝诸航依过来,然后又睡着了。“坏家伙!”诸航忍不住亲亲帆帆红扑扑的脸颊,帆帆缩了缩肩,眼闭得紧紧的。

这一晚,三人都没睡好,卓绍华是不敢动弹,怕压着帆帆,诸航是满腹心事,辗转反侧,帆帆被两团热流围攻,外面10℃的早晨,生生热醒了。等看清了身处何地,又看了看两侧的人,帆帆一手拉一个,小嘴弯了弯。

北京的第一场雪是进入十二月之后的第二天下的,小雪花招摇了不到半小时,就无声无息了。宁城奇特的是还温度回升,早晨起了雾,从宁大校门走到办公室,诸航头上沾了一层小水珠。冯坚买了鸡蛋灌饼,嘴巴吃得油汪汪的,问诸航要不要来一个。诸航说富二代早晨都是白兰地加黑森林,他太贫民了。冯坚才不承认自己是富二代,富二代可不是个好名词,他爱学习,遵纪守法,尊敬师长,团结同学,分明是五好学生。

诸航嫌他烦,扔了一沓讲义让他去复印。一晃,期末考近了,虽是选修课,也要走个形式。学校不准给学生画重点,那就讲讲非重点吧!

办公室里的两位同事今天都是第一堂的大课,诸航关上门,拿着手机颠来倒去了几回,先拨了宁檬的手机,关机中。随即她拨了小艾的电话。小艾陷在北京早晨的车流中,正郁闷呢,听到诸航的声音,心情好了。“猪,你在北京?”

“不是,我在宁大。小艾,我和宁檬……闹崩了。”说出这句话,诸航心里很不好受。小艾似乎不惊讶:“你别往心里去,她现在也不理我的。她呀……神经病!”

“她和顾医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是她在庸人自扰。顾医生不是升科室主任了吗,科里来了几个实习生,有个女孩脸皮特厚,明知顾医生结婚了,还觍着脸上前表白。人家顾医生做得很正,当场就拒绝了,还把宁檬带来医院秀恩爱,并要求医院把这女孩调去其他科室。没想到那女孩竟然找上宁檬,让宁檬主动退出,说什么她是明日黄花,人老珠黄,配不上顾医生。宁檬是个骄傲的人,上学的时候你知道的,那都是被男生们捧在掌心里,她哪里受得了这番羞辱,上前给了那女孩两巴掌,不小心把人家耳膜打破了。女孩的家长没敢闹,怕传出去对女孩不好,事情就私下解决了,宁檬家赔了不少钱,顾医生大概说了句处理事情要用智慧,而不能用暴力。宁檬本来就怨他,这下更是火上浇油,她把顾医生扫地出门了。猪,当初宁檬嫁给顾医生是不是退而求其次,她心里面原先有个风流倜傥的,是吗?”

是有那么个罪魁祸,可是那人没惹她,都是她在一厢情愿。

“我觉得宁檬变了,特不自信,特不安,特幽怨,凡事走极端。”

所以找上那么个精英男来报复顾医生,来证明自己魅力仍在?

“差不多的年龄,女人看上去比男人显老,而现在的小女生,确实很勇猛,有时是需要防患于未然。猪,你没这方面可担心的。”

是的,长长她十岁,她再长得着急也赶不上长,可是过日子怎能这么累,难道对方就那么不能信任吗?

“婚姻里的女人,需要绝顶的聪明,还要恰到好处的糊涂,那地位才能稳如磐石。好难呀!不说了,猪,我到公司了。”

通话太久,手机都烫了,屏幕上雾蒙蒙的。据说手机辐射很强,这番通话,不知杀死了她体内的什么,就是不杀,有些东西也在随时光老去、死去。

突然响起的铃声,把不知了多久呆的诸航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得,是那位风流倜傥的。诸航心里有气,语气自然就好不到哪里去:“有事?”言简意赅,主题明了。

“就是想你了。”成功故意拖长了尾音,听着又软又黏,诸航捂着嘴,害怕不小心把吃的早饭吐了。“别以为自己是医生,就讳疾忌医,有病还得吃药。”

“嗯,我是病得不轻,心病,心病还需要心药治,你就是我的药。”

不行了,心里面已是上下翻滚,诸航拼命地直咽口水。“成流氓,你还能再流氓点吗?”

“该流氓时就流氓,我不是个随意的人。”

诸航捂着脸,她现在不止是想吐,还想杀人。“我求你用人类的语言说话吧!”

成功振振有词:“不行,猪听不懂。”

“成流氓……”诸航把后槽牙咬得生疼,“你再不说事,我就挂了。”

“我俩的情意就这么薄,没有事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受伤了,流血了,疼了,痛了……哈哈,好了,说事。”成功停顿了下,诸航听出他在调整气息,像是难以开口般。“如果是不好的事,就不要说了。”

成功嘿嘿笑了两声:“是不好的事,但和你无关,却需要你帮个忙。”

“和……长有关?”诸航心跳得咚咚咚,一下接一下地加了速。

“绍华?哼,他马上又要被委以重任,前程无量。猪,真不知怎么说……唉,还记得我家成玮吗?”

除非她老年痴呆了,不然哪敢忘记那位被宠坏的天之骄女,她平生第一次穿礼服接受杂志采访,成玮设计她,在后面“开了光”。“她结婚了吧?”

成功无奈地苦笑:“别人介绍的,自己谈的,都快有两打了,好不容易决定年末把自己给嫁了。那人也不是很理想,T岛注资的一家公司的金领,比成玮大五岁。我也是过来人,男人那点劣性我是清楚的,到了这个年纪、这个地位,还没结婚,不是历经沧桑,便是对婚姻持观望态度。成玮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说我们不愿意看到她幸福,就想看她孤单到老,唉,谁让她姓成呢,我和爸妈都被她折腾得没脾气,只得同意。两家家长这还没见上面,她不知怎么的变反卦了,自己偷偷找了私家侦探跟踪那男的,结果……”

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劈向诸航的脑海,她惊得呼吸都停止了。“是……宁檬吗?”

“啊,你知道这事?”成功声音高了起来。

这侦探水平真不一般!“知道一点点,那男人我也看见了。成流氓,世界怎么这样小?”诸航替宁檬后怕起来,成玮当年对长只是有一点想法,都那么整她,宁檬这次彻底动了她的奶酪……诸航不敢往下想。

“两座山绝不可能相逢,人与人说不定在哪个街角就遇见了。”

难为成功了,这时候还这么幽默。诸航不厚道地嘀咕,这是不是一种因果报应?当年成功拒绝了宁檬,阴错阳差,宁檬搭上了成玮的未婚夫,成功应该很庆幸自己当初眼睛雪亮、立场坚定,宁檬……太让人疲惫了。“成玮准备怎么做?”

“她手里有几张宁檬和那男人吃饭泡吧的照片,不是限制级的,只是神态比较亲昵,她想到网上,找水军恶炒,我和爸拦下了。这种事不管怎么做,都是两败俱伤。我妈妈现在把她带去云南小住,毕竟没结婚,在法律上立不住脚,我们也不能对那男的怎样,不过,我会和他会一会的。”

比谁更流氓吗?诸航匆忙抓住自己神游的思绪,听成功继续说:“宁檬那里,你提醒下,她再不回头,后果可能不是她能承受的。”

诸航暗自庆幸,幸好还有一两个理智的,可是她怎么提醒呢,骂过了,吵过了,掰了,电话打不通,她甚至都不知宁檬现在在哪儿。

地址是成功从私家侦探那里要的,宁城第一中学附近的一家酒店,老房子改建的,围墙里露出桂花树茂密的树冠,空气里隐隐浮动着桂花的香气。这棵树有一百多年了,一年开两次花,很是神奇,高考前,很多家长都会来这里为孩子祈祷。

过了马路,就是酒店的正门,诸航的两条腿却怎么也迈不向前,她在害怕。私家侦探说宁檬和那男的各登记了一个房间,那会不会是烟幕弹?如果她敲门,开门的是那精英男……她怎么办?“不好意思,我敲错门了”“你这个禽兽、人渣,滚开”?其实这并不是最纠结的,她纠结的是宁檬会站在谁的那一边。她自以为是救人于水火的大侠,在宁檬眼里,说不定是不识相的万人嫌。

诸航原地打着转,忧愁逆流成河。

有一年,宁檬追过一部美剧《绝望的主妇》,她每看一集,要么和小艾探讨,要么对诸航倾诉。宁檬说那剧让她有许多共鸣,被婚姻磨损了灵魂的女人,感到自己非常年轻,同时又无比苍老。日子看上去过得不错,有房、有车、有男人、有孩子,还有漂亮的花园与篱笆,可是身心却陷入绝望的深渊。

诸航觉得宁檬在无病呻吟,私下里在小艾面前调侃道:“酸果子心野着呢,不知想要什么。”

小艾也在追这部剧,不过没那么着迷,西方人的大脑构造和国人不同,有些观点实在无法苟同。小艾说这剧表面上讲的是婚姻,骨子里却是探索的闺密情谊。

男人的友谊到最高境界,号称“刎颈之交”,女性之间的友谊没那么戏剧化、仪式化,它更倾向于一种朴素的承诺:我会帮你保密。

女人从五岁到八十岁,总是有这样那样大的小的秘密,她信任谁,才会和谁分享。所谓的秘密,也许就是她脸上出了一个痘痘,或者她买了条裙子,标价两千,她告诉老公只花了两百。

绝望的主妇宁檬来宁城,她并不是为了和那精英人渣幽会,而是她想来找自己倾诉,她受委屈了,她被诱惑了,她迷失了,她彷徨了……诸航呆若木鸡。自己做了什么呢?不等宁檬开口,就直接定了她的罪,给她判了刑,心高气傲的宁檬怎么肯低下头来解释,任由自己误会下去。

诸航恨不得一拳砸死自己,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她拔脚就向酒店飞奔。热情的服务生问她需要什么帮助,她正要回答,突然听到电梯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羞窘地指了指里面的洗手间,服务生了然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洗手间拐在里面,看不到大门,诸航将自己藏在一株巨大的盆栽后面。她的耳朵比她的眼睛灵敏,说“有事再联系”的人是王琦,另一个声音回“明白”的应该是那精英男。从说话的语气来看,两人似乎是旧识,要不要再次感叹下世界好小好窄哦!

两人并没有多说,王琦上了辆出租车,精英男回房间。诸航想了想,请总台给宁檬的房间打个电话。“那位漂亮的女士?她出去了呀!哦,好像是向左,那儿有个公园,上个月举办过赏菊会。”

总台小姐指引的方向很正确,诸航没费多大劲就看见了宁檬,痴痴地站在池塘边,像水仙花似的对着水面照了又照,两片树叶妒忌地搅乱了水面,身影裂成了几片,随波荡开。

隔着几棵树,诸航都听到了宁檬无力的叹息。她咳了又咳,都快咳出内伤了,宁檬才回过头来。

诸航挤出一脸的笑:“嘿!”宁檬缓慢地闭了下眼睛,那样子不像欢喜,也不像生气,安静如无星无月无风的夜海。“我给顾晨打电话了,他晚上的火车到,我们一块回北京。”意思是“没你啥事了,你可以消失了”?

“难得来一次,不再玩几天吗?”话一出口,诸航悔得差点把嘴唇咬破。

宁檬默然地看着她,再也没说话。诸航还是厚着脸皮留了下来,胸口郁结着一团又一团的浊气,她只能大口地喘息。顾晨中午就到了,可能是从医院直接过来的,身上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他过意不去地向诸航道谢,对宁檬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但诸航现两人的眼神没有任何交集,相敬如宾得让人毛。

酒店的账是诸航结的,宁檬没有反对。精英男不知是怕了,还是早走了,就像一粒草尖上的水珠,被阳光蒸得干干净净。

诸航没有和宁檬说成玮的事,宁檬让顾晨过来,这件事就是他们的家事,他们应该已经决定共同面对,接下来是风雨同舟,还是劳燕分飞,由命运去安排!道别时,诸航悄声问顾晨:“如果宁檬傻了痴了,你会给她治吗?”顾晨很是诧异,这是问题吗?诸航郑重地拜托:“她可能有点迷茫……如果可以,别轻易放弃!”

顾晨笑得有些苦相,但目光坚定:“你说我干吗来宁城?”

列车像长蛇似的蜿蜒向前,明知道他们看不见,诸航还是拼命地挥着手。不管距离长与短,世界上好像没有一根轨道是笔直的,如同人生,哪能处处顺利?不过,只要终点确定,就把曲折当成好事多磨吧!

刚出车站,宁檬来了一条短信:我没有出轨!!

诸航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还是把情况向成功汇报了下。“行,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你准备怎么做?”诸航怕事态扩大影响到宁檬。

成功过河拆桥道:“不告诉你。”

反常即妖,真是真理,天气异常地暧了几天,天就变了,雨一场接一场地下,雨疏风骤,绿肥红瘦,宁城像是跑步进入了冬天。

天一冷,唐嫂就念叨着吃顿黑菜饺子。所谓黑菜,其实就是晾干的菠菜。夏秋时节买回整捆整捆的鲜嫩的菠菜清洗干净,用水焯下,仔细晾晒风干了以后储藏在盆里或是口袋里封好了,等到寒风凛冽时拿出来泡、剁碎,放在煮肘子或炖肉的肉汤里用文火慢慢地炖,直到快要炖干了锅,黑菜吸饱了汤汁变成了菜泥,再和稍微肥些的猪肉馅儿和在一起,加上葱、姜、料酒、酱油等调料,包成一个个元宝似的小饺子。老北京讲究吃点喝点的旗人特别喜欢吃这个,只是吃一口,要花费个小半年的功夫。

帆帆吃了很多,诸航感到自己也吃撑了,唐嫂有点不满意:“不知是不是这宁城的水不对,这黑菜吃着不如北京那边够味。”

“唐婶,你想北京了?”帆帆今天不上学,和诸航一块去宁大。

唐嫂期盼地看向诸航:“好几个晚上都做梦了,梦里咱们还住原先的四合院。帆帆妈妈,你说长会不会什么时候调回北京啊?”

“不知道,就是长现在调回,咱们一时半会儿的也过不去,我有工作呢。帆帆,书拿了吗?”

帆帆点点头,背上自己的小背包。

收拾碗筷的唐嫂头低到了胸口,心已经飞到了千里外的北京。思念,是不由自主的。

一夜风雨,校园里天上飞的、地上掉的,都是落叶。思影博士就在这寒雨冷风中回来了,她染了头,换了美瞳。帆帆歪着头看她,小脸上写着纳闷。

“你是混血儿吗?”帆帆接过思影博士送的巧克力,很有礼貌地道谢。

思影博士谦虚道:“阿姨哪有混血儿那么漂亮?”她以为帆帆接下来会强调阿姨很漂亮,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帆帆眨巴眨巴眼睛,什么也没说,蹦蹦跳跳出去了。待会儿有妈妈的课,他要过去占位子。

真是个不讨喜的孩子,思影博士有些小小的失落,问诸航:“怎么没见到栾老师?”

诸航在整理教案,都快大考了,学生们竟然要求她讲述近五年来每一年最具代表性的十大黑客事件,这要了她命,昨晚查资料都查到深夜。她这个老师是不是太好说话,年终评选会不会榜上有名?“去上课了吧?”

“我走的两个月,有没有人打他的主意?”思影博士挺不放心。

诸航笑了:“这个你亲自去问他。”

思影博士突然忧伤起来:“我在国外给他了好多邮件,开头他还回一下,后来就无声无息了。我不想再和他玩‘你猜猜猜’,就直接表白了,他回了我,说他太注重我和他这份素净的友谊,不希望有别的东西来加深它的色彩。”

栾逍典型的语风,很是彬彬有礼,却果断利落,不留一丝遐想。

“其实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非要个男朋友,我可以给自己买房、买车、买各种保险,我能赚钱让自己后面的几十年过得衣食无忧,我还会做药膳,懂得养生。要是想要孩子,可以做试管婴儿。长夜太寂寞,我听音乐,看书。你看,一个人也挺好的。”思影博士摊开双手,自言自语道。

诸航竖起大拇指:“思影博士你太能干了,害得男朋友都没用武之地。结婚的都是没出息的。”

“没出息的”颠颠地跑去报告厅,九十分钟的大课讲下来,差不多要去半条命。呃,今天的课堂怎么有点乱,冯坚呢?帆帆呢?

“你已经带我出来二十分钟了,却没有告诉我妈妈,如果你再不送我回去,就属于拐卖儿童。”帆帆挺严肃地绷起小脸,他和冯坚站在图书馆前,一人手里拿了根热狗。

冯坚乐得眼睛成了一条线,小孩人小鬼大,给他扣这么顶大帽子,真敢编。“快吃,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卓逸帆,你想不想去哥哥家里玩,哥哥家里也有很多书。”报告厅的第一排坐了个小孩,谁见了心都软成了一汪柔波,更何况这汪柔波还是诸航家的。一开始,他怎么逗,小孩都不说话,手里的书抓得紧紧的,脸上写着警戒。他灵机一动,说上课还有好一会儿,先带他去趟图书馆,小孩才由他牵了手。

“有书又不代表有学问,就像有人厨房里有锅,并不能说明他会做饭。”什么热狗,还没有唐婶做的香肠好吃。

咦,这小鬼还挺跩,冯坚有点愤愤:“哥哥家里还有飞机呢!”是真有,不过是他老爸公司的。

“我妹妹两岁时就能自己安装遥控飞机。”有飞机有什么了不起,幼稚!

这家都什么人,小孩鬼精鬼精,妈妈在网络里翻江倒海。“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冯坚是真的好奇了。

“爸爸……”妈妈说过爸爸的工作不能随便讲,不然人家会说他以势压人。做人要低调。“你先说?”

“我爸爸……”冯坚自豪地抬起头,那可是上过世界福克斯名人榜的人物,目光一扫,看到台阶上下来一人,这位也是让他折服的,仅次于诸航,连忙恭敬道:“栾老师好!”

“你现在不是有课吗?”诸航的课表,栾逍倒背如流,冯坚这位学生就像诸航的影子,影子旁的小孩被冷雨冷风冻得小脸通红,无措地看着手里只咬了一口的热狗。

“诸老师让我带她孩子来还书。”看到小孩要反驳,冯坚连忙捂住小孩的嘴。

栾逍微微一笑:“我陪他去还书,你快回去上课,今天大概是诸老师这学期的最后一次大课,后面就开始复习了。”

冯坚有些为难,小孩推开他的手,嫩声道:“逃课的学生不是好学生,没担当,没原则。”

“我去,我去。”冯坚哭笑不得,这小孩比训导主任还厉害。怕小孩不肯和陌生人走,特地说明:“这是栾老师,是……”

小孩打断了他:“我知道,我爸爸说过栾叔叔学识丰富,为人随和,风度温雅。”

冯坚摆摆手,怕了,他滚,能滚多远就滚多远。栾逍无法描述心里的感受,惊愕有点,震撼有点,还有点道不清说不明的困惑,他没有急于去分析,选择了像神父一样摸了摸小孩的头,然后牵住小孩的手。

小孩被教得特好,把热狗扔进了垃圾箱,自己从随身背的小包里掏出块小手帕擦了擦手,然后才把书拿出来递给管理员。他用的是诸航的借书卡,管理员记得他,问他喜欢庄子吗?小孩认真想了想,摇摇头。比较而言,他还是喜欢孔子。管理员又问他今天想借什么书,他抬头看看栾逍:“栾叔叔,你能帮我拿下《范曾画册》吗,那书太重了。”

“当然!”看着这张小脸,有些求而不得好像没那么令人心酸了。也许不能太过苛求,可以遇见并相识总好过擦肩而过的陌生,至少知道,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她不见得最好,可是能令他笑,令他心动,做过梦。

栾逍领着小孩在桌边坐下,给他拿来《范曾画册》,这书太过名贵,不能带出去,只可以在阅览室阅读。“爸爸还说过什么?”

小孩两只眼睛漆黑澄净得像品相极佳的黑宝石,专注地看着他:“爸爸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四海之中,岂无奇秀。”

栾逍仰起头望着雕刻着素雅花纹的天花板,哑然失笑。李南的话里话外,对卓绍华有些不屑,论武值,卓绍华可能不在他之上,可是这智谋,这心胸,栾逍想李南再有十年都不一定赶得上。蜻蜓点水的暗示,不动声色的靠近,春风化雨的迎击,最后是海阔天空的尊重……高手呀,高手,栾逍想自己输得一点都不悲壮,反而感到与有荣焉。只是有一点他不太明白,这份隐秘的心思,他自认为藏得很好,长是怎么察觉的呢?

不知谁八卦兮兮地把诸航孩子来宁大的消息告诉了当时身在国外的思影博士,她当晚给他写了封邮件,说诸航是真的结婚了,我是真的单身中,你现在可以考虑我了吗?

思影博士的邮件他向来是看个开头和日期,这封他愣愣地看了半个钟头,不是斟酌如何委婉地拒绝思影博士,而是他心里的那点隐秘她是如何看出来的?他的大学老师曾经讲过,不管人如何隐藏,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条国境线,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心里面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绪。

栾逍自我安慰:看穿又如何,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还是有一点点的怅然若失的。

雨停了,空气湿漉漉的,呼吸的都像是水。足球场上,踢球的男生们,被雨淋湿的身子,有种青春无敌的感觉。学生们看到他,招手邀请他加入,他摆摆手,牵着小孩向报告厅走去。

“想踢球吗?”小孩不住地在回望:“我现在还有点小,只会帮哥哥们的倒忙。”这么懂事的小孩,怎么会不喜欢呢?“嗯,不同的年龄做不同的事,不贪心,不吹嘘。”

小孩腿短,尽力迈大步伐跟上他。一大一小,一高一矮,背后是雨后灰色的天空,前面是向上的阶梯,画面竟然一点也不违和。

思影博士捧着几本书,怔怔地站在一棵挺拔的水杉树下。她想她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一个男朋友了,她是可以给自己买房买车、可以做试管婴儿,可以看书、听音乐度过漫漫长夜,实在寂寞,她还可以养条狗,可是,这一切,她都是一个人,快乐或者忧伤,甜蜜或是苦涩,没有人陪伴,没有人分享。幸福的生活应该是彩色的,充满了意外和惊喜,而不是像计划书里的条条目目,黑白的、冷硬的、单薄的。

人对幸福的渴望是永不餍足的,人们总是渴望幸福之外的幸福。栾逍的到来,让她觉得他在幸福之外又给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大幸福的门,门开着,可是里面没有她的位置。思影博士实在是太讨厌宁城这阴湿的冬季了。

“这个一会儿给妈妈,不要让别人看到。”栾逍小心地把纸张夹进书里。小孩点点头:“叔叔再见!”

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没有人看表,没有人玩手机,一双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妈妈,大黑板上写满了字。字写得很草,小孩不认识多少字。他不能影响妈妈上课,在角落里安静地坐着。坐了一会儿,不放心地打开包,看看夹在书里的纸,还在,他放心了。那纸上的字是打印的,很端正,但题目前面是字母和数字,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面写着化验报告,这个他懂的,去医院看病,医生伯伯们都要看这个。谁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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