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谁规定谁(2) (第2/2页)
潘少年冷笑一声,说:“三万九,你去找砍树的人要吧,这树不是我们砍的。”
李站长轻蔑地地看了潘少年一眼,没把他放在眼里,不想理他。他继续对潘天文说:“我想你也拿不出那么多现金,我会从你的移民搬迁费里扣。幸好你有搬迁费,要不然罚也白罚。”
潘少年说:“扣移民费,你敢!”
李站长冷笑一声:“我有什么不敢?杉树摆在你家院坝里,证据确凿,我有什么不敢!”
潘少年身上一阵寒战,无法自制,眼泪都快气出来了。但他拼命忍,叫自己不要那么激动。他说:“你敢扣我家的搬迁费,我下掉你的脑袋!”
李站长伸长脖子,似乎很好笑,他笑着说:“来呀,我给你。”
潘少年顺手拿起一把锛子,捅在李站长白净的脖子上。就像捅稻草人一样。竟会有这样的结果,真是连鬼也想不到。锛子进去了,李站长还在笑,似乎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潘天文大叫一声:“天啦!”
女人也哭了:“天爷,出人命了!”
潘少年一脸茫然,他不过是想吓唬对方一下,可锛子真的捅进去了。没想到他的脖子竟然像豆腐一样。
潘天文将李站长抱在怀里,用手紧紧抚住李站长的脖子,可血还是咕咕地冒出来。潘天文对吓得手足无措的女人喊:“操你妈的×,快拿梯子来!”
他们把李站长放在梯子上,抬着他往乡里跑。一只脚踩着沮丧,一只脚踩着恐惧。
两个月后。
潘天文家院子里的杉树被晒暴皮了,在烈日下不时像放小鞭炮一样炸响。
电站工地上热火朝天。
但是在香溪两岸的其他地方,却看不见一个人,只有菜地里偶尔露一下娘儿们的花头巾。傍晚,香溪迷人地笼罩着一片暮色,在暖风里打瞌睡。村子散布着被太阳晒熟了的绿色气味,经久不衰。在有树林的山坡上,响彻着墨绿色的声音。苍老的松树像宿醉未醒的人,把大团大团白色的松油挤出来,挂在苍老的树皮上,像一团团白花花的眼屎。玉米则像足月的妇人,疲倦而又骄傲地把风拍得哗哗响。芋叶绻缩起巨大的叶片,轻轻地将秋天的心事包裹,抗拒着衰老和提前到来的死亡。番瓜藤上的瓜开始变老变黄,默默地记录着过去的时光,用肚子里番瓜籽对应着夏天生的故事。
潘天文的小舅子是晚上来的。白天他不敢来。
“哥,明天去接少年。我和你去,姐就不去了。”
潘天文全身抖了一下。女人的眼睛早就哭肿了,什么也看不见,这几天连耳朵也聋了,刚才潘天文叫她吃饭,不知她听成什么了,把一双布鞋拿出来放在凉沙上。现在他们吃晚饭都是天黑了才吃,也不点灯。最近她煮的饭不是煮糊了,就是夹生的,潘天文只好自己煮。刚吃完饭,小舅子来了。潘天文准备点灯,小舅子说不用,说话听得见的。
小舅子说:“哥,别忘了带户口本和身份证。”
潘天文说:“兄弟,那个地方我不想要,麻烦你另外给我找一个地方。”
小舅子说:“水田两亩,旱地三亩,而且连同房子一起卖,离县城又那么近,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地方嘛?”
潘天文:“我还想再远一点。越远越好。”
小舅子:“哥,你说。”
潘天文:“地区条件差都不怕,我只想搬远一点。”
小舅子说:“哥,你的心情我理解,可你们的搬迁有规定,不能离开本县,因为这是县里面的工程,不是国家工程,如果是国家工程,搬远点还有可能,县里面的工程,只能在本县范围内解决,这是规定。”
潘天文听了“规定”两个字,又抖了一下。小舅子没看见,还以为他又在钻牛角尖。
小舅子说:“哥,你要想开点,有些事情是我们是无法预料的。”
潘天文在黑暗里笑了笑,说:兄弟,我要是早听你的话就好了,早点搬家,不管搬到哪里,都不会像今天这样。
小舅子的泪水汹涌地夺眶而出,就像刚才他没看见潘天文的难受一样,这次潘天文也没看见他的眼泪。
几天后,潘天文正在田里割稻子。一位邮递员来了,他是搭电站的便车来的。
“潘天文!”邮递员老远就喊:“特快专递!”
潘天文不懂什么叫特快专递。
邮递员说:“这是你家的特快专递,要用身份证来取。麻烦你快点,我还要搭他们的车赶回去。”
潘天文慢三理四地,仍旧割他的谷子。连割了两把,才直起腰。
邮递员突然有些难为情地说:“算了,你给我签个字吧。是寄给潘少年的,我知道你是他爸爸。”
潘天文接过特快专递,他从没看见过这么大这么结实的信封。
潘天文抖抖索索地撕开信封,一张薄薄的纸掉下来,是一所大学来的,问潘少年为什么不去报到,学校已经开学一个月了。叫他速回电话,到底什么原因。如果是没有接到录取通知,可以用这封信到学校去报到。
潘天文默默地把信件放在田埂上,继续割稻子。他看不见齿镰刀,也看不见稻子,一刀割在手指上,流血了。他看着血,眼泪淌下来。但他没管它,仍旧割着稻子。眼睛模糊了,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仍然割着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