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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炽热的道场 (第2/2页)

听了这句话,阿依那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挺受用:“不错,我是知道很多事,这是我的智慧,也是我的魅力。”

说罢,很优雅地扭动了一下身姿。

“只怕是魅态吧?”乌姆冷笑道,“可惜,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魅态,那天晚上,大唐法师好像也并没有多看你一眼嘛。”

阿依那充满光彩的脸色顿时暗淡下来。

她一向自诩美貌,所有男子见了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双眼直——至少那个高昌王是这样的。

那一年,刚满十七岁的她,跟随父王来到高昌,在那丛茂盛的葡萄架下,高昌国王麹文泰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似的……

她就这样留在了高昌,做了这个丝路小国的王妃。她生性开朗洒脱,并不在乎嫁给谁,反正她从小就知道,生为公主的命运,就是被父王当作一件礼物送到别国,嫁给那些国王,或者王子……这是她的宿命,无法摆脱的宿命。

所以,她选择了既来之,则安之。

但人的天性是压不住的,热情奔放的阿依那也没打算去压,她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朝她所见到的每一个整齐顺眼的男子抛媚眼,看着他们神魂颠倒的样子,她就像喝了冰镇葡萄浆一样开心。

同是王妃的乌姆对阿依那的放荡行为非常鄙视,只要抓着机会,总要冷嘲热讽几句,有些话难免传到麴文泰的耳中,但这位高昌王却似乎并不在乎。

其实细想想也很简单,同是丝路上的重镇和西突厥的属国,高昌与龟兹虽然还算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却始终是貌合神离。这从龟兹国王一方面把女儿嫁给麹文泰做王妃,另一方面又扶持盛产银矿的小国阿耆尼,以阻止高昌向西扩张的举动便可看出来了。

麹文泰当然知道阿依那的爱好,但一来爱她美貌,二来又不打算同龟兹真的翻脸,三来他也知道这位龟兹王女虽然性格奔放,却还不至于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是以对阿依那的一些过火行为,他聪明地采取了睁只眼闭只眼的作法。不过,这也无形中更加助长了阿依那热情如火的性子。

麴文泰并没有想错,阿依那的性格热情却不过火,她知道在什么情况下该出手,更知道在什么情况下该放手。事实上,在高昌的这两年间,阿依那还真没见着有比麹文泰更优秀,更能让她倾心的男子出现呢。

那天晚上,知道要去见一位大唐来的法师,阿依那特意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准备好了最优雅的动作,最迷人的眼神,想要在这个和尚面前好好地表现一下——她有这个自信,让那个来自遥远东方的僧侣在那一大丛宫中女子中,只一眼就能现她的与众不同。

她其实并不知道大唐法师是什么样的人,只听说是一个不足三十岁的年轻僧侣,这个年龄让她振奋,于是她想逗一逗他,做为寂寞生活的一个心灵消遣,完全没有其他的想法。

反正日子这么无聊,玩什么不是玩呢?

可惜,那个不懂风情的和尚,好像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热情如火的目光,只是依照礼节还了个礼,竟然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当天晚上,她郁闷了很久。

其实她不知道,那天的玄奘由于连日奔波,已经疲惫不堪,就算是天上的仙女站在他面前,他也没有兴趣多看一眼的。何况,对于像玄奘这样的修行者来说,就算是仙女,也不过是红粉骷髅,是身处轮回而难以自拔的可怜悯者……

当然,这本来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至少阿依那本人是这样认为,毕竟,她不是个喜欢把郁闷放在心里过夜的女子。

但很快,她便沮丧地觉,她的热情放荡使她遭到了报应——她竟然被这个来自东方的法师迷住了!

而且,和纭姝以及别的女子不同的是,她第一眼就从这个衣衫褴褛,容颜憔悴的苦行僧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她以前从未见过的独特气质……

汉人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玩火者必自焚!她现在就被自己亲手点燃的这把火给烫着了。

哎呀,这下可不好玩了!

远处响起一阵轻脆悦耳的钟馨声,原本喧哗的道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回过头,好奇地看着那个身着白色冰蚕法衣、斜披黑色袈裟的青年法师一步步走进道场。

“他出来了!”公主兴奋地喊了起来,由于没有了喧哗声,她的这一句欢呼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我们都知道他出来了,你也不必喊得那么大声。”阿依那毕竟是阿依那,迅速抛开了脑中的不快,转而开始取笑公主。

“是吗?方才是谁喊得比她还要大声呢?”乌姆刻薄地问了一句。

“可不是?我好像听到有一只乌鸦在叫啊。”阿依那笑道。

“我怎么闻到的却是一只狐狸的骚气呢?”乌姆针锋相对。

阿依那还想再反击,但看到太妃扫过来的威严的目光,便乖乖地住了口,转而去看远处人丛中那个手执锡杖的颀长身影。

通往法帐的狭路上铺着一条长长的金色地毯,大唐法师赤足从上面款款走过,一直走向尽头那座高高的狮子座。

阿依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跟乌姆的斗嘴来日方长,眼下,她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眼睛在这一刻尽情地享受……

高僧讲经的狮子座都有一定的高度,特别是这种国家级别的法会更是如此,这一点西域与中原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在中原地区,像这样的法座都设有阶梯供讲经师上下,而西域地区却没有,通常是以人为磴,蹑足而上。

看着玄奘走近那个法座,公主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哪个幸运的家伙为法师作磴……”

话音未落,就见她的父王麹文泰已快步趋前,走到法坛之下,伸手撩起衣衫的下摆,单膝跪地。

“真是岂有此理!”乌姆不高兴地说道,“堂堂高昌大王,为一个异族僧人做磴,简直有损威仪!”

“怎么会有损威仪呢?”阿依那却很开心,“我倒觉得这正是大王的威仪所在呢,别人想都想不来。”

“是你自己想不来吧?”乌姆冷笑道。

“是又怎么样?”阿依那竟是毫不避讳,“要是我阿依那也能为法师做一次脚磴,死了都值了。”

“哼!”乌姆轻哼一声,道,“你这荡妇怎能与大王相比?”

“我不能比,你就能比吗?”阿依那毫不示弱地反驳。

“吵什么?”张太妃有些不高兴了,出言制止了两个王妃的斗嘴。

见她们都不再说什么,张太妃这才又慢悠悠地说道:“法师毕竟是高僧嘛,你们不明白,高僧的头顶上都有神佛护佑的!文泰这么做,也是在供佛啊。”

站在低跪的国王面前,玄奘显得有些为难,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扶,却听麴文泰说道:“连日来受法师指点,获益良多,当执弟子之礼。”

这声音不大,却透着几分坚决,在场的高昌民众都大声地欢呼起来,似在为国王的行为喝彩。

知道这也是西域的风俗,玄奘不再犹豫,一抬腿,大大方方地踏了上去。

随后,他轻轻整理一下衣襟,稳稳当当地在巨大的狮子座上趺坐下来,手中的佛珠轻轻捻动着,清澄如水的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下全场。

道场一片静溢,没有人再对国王方才的举动感到惊讶。这位大唐法师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可他的风采却盖住了所有的繁华。人们屏息静气,等待他的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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