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如意(五)改怎么会过成这样呢? (第2/2页)
方如意总遭姨娘们玩笑,不善和她们交际,如此正好省了口舌,便仔细地挑了一盒常用的颜『色』,又挑出两根钗握在手里,转身要走,却被迎面来的丫鬟挡住。
“方姨娘。”丫鬟为难地看了看她的手,“这,这都是锦姨娘托人买的,如果不同锦姨娘说一声,小的也无法做主。”
方如意一听,想必是让人误会她趁人不在,拿别人的东西,看看手上,臊得满脸通红:“我以为……”
话语间,苏奈和明锦手挽手姗姗来迟,看到这一幕。
明锦眼睛一扫,便明白七八分。再看方如意手上拿的,心在滴血,果然这女人有眼光,将最别致的两根簪子挑走了!面上却大方地笑:“小翠,我要骂你了。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方妹妹看上了,随便拿去就是。”
锦姨娘一身珠光宝气,笑得和蔼可亲。旁边的苏奈却噘着嘴:“这可不成。姊姊的东西又不是老爷赏的,是花自己的银两买的,都是定制的新样式,每一个都不一样,姊姊拉着我兴冲冲地过来,这还没看呢,怎么就叫人拿走了?”
明锦责备苏奈道:“瞧你这小心眼的样。方姨娘又不是故意去拿,指不定只是看了好奇,拿在手里赏玩呢。”
方如意脸『色』涨得更红:“我……”
苏奈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姊姊,你也太大方了。放在这里让别人你一根,我一根地赏玩,今日幸亏让我们看见了,要是没看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是怎么莫名其妙地赏玩少了一根?”
“方妹妹,我这妹子出身山野,目光当真短浅得很。”明锦下一刻就弹了苏奈一指头,“好妹妹,你可别再说了,这几样东西,就当是姊姊送给方姨娘好了。”
苏奈却撒起泼来:“姊姊,路上我问你要,你都不肯给,如今这么大方地送给别人,我是不是你妹子,你待我还不如一个平日里不来走动的人!”
这姐妹俩旁若无人地一唱一和,就差打方如意的脸了,方如意心酸得难受,将东西一放,有些羞恼:“别再说了!我只是拿错了,本不稀罕,东西还你们,我向你们道歉,可以么?”
苏奈和野鸡精对视一眼,扭头盯着方如意打量,嬉笑道:“那怎么行?若是不稀罕,方姊姊方才还挑了那么半天,挑得可仔细了,好像自己的东西一般。要是我们不来,你就拿走了。”
方如意当场红了眼眶,扭身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回头,叹道:“锦姨娘,自我来时,你就有意针对于我。这我知道,一直处处忍让。如今你妹子也来了,得了恩宠,何苦还作践于我?二位姨娘,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谁都有变了旧人的一天,大家都是可怜女子,同在一个屋檐下,得饶人处且饶人。”
锦姨娘道:“啊?方妹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苏奈一想起簪子有海虫,则咬牙切齿,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啐道:“只有方姊姊你可怜,我们才不可怜好不好?大家都是妾,以『色』侍人当是我们的本事,姊姊又没本事,还讲大道理,是想叫我们虚心学习你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么?”
要死不活,很好。
字字句句戳在方如意心上,方如意含泪,小翠却追上去,将那两盒胭脂强塞进她袖中:“锦姨娘说了,这些胭脂就送给方姨娘,就当是给苏姨娘冒犯的赔礼了。”
方如意坐在妆台前,镜子里倒映出她脸上悬着的冷冷的泪。
她的心情,跌进了谷底。
桌上摆着两盒胭脂,这是她拿自己的尊严换来的,她竟也只能咽下。如果她拒绝,她就没有胭脂用了。难道从今以后,素颜示人?
好像有一团火,将心里那片净土火烧成灰烬。
她五岁学诗,七岁学舞,受的是君子教育,却要将廉耻踩在脚下。她不肯,还死守着心里那一隅,不愿匍匐于地,不愿意谄媚讨好,可是她的魂……早就该死了。
在她家破人亡的那一日,在她沦为娼『妓』的那一日。在她被孙员外赎买的那一日,孙员外,就是她的天,是她需要依附的大树,如今她不过是个仰人鼻息的贱籍,若不学着以『色』侍人,不学着在该笑的时候笑,只有死路一条……
窗外传来窸窣吵闹的声响,原来是孙府里的下人正站在凳子上挂灯笼,几个家丁正在争论高了低了。下个月就是孙员外的生辰,按照明锦的要求,孙府上下提早了布置,要过得热热闹闹的。
方如意掰开那盒胭脂,缓慢地抹在脸上,随着那殷红铺开,脸上又现出鲜活灵动的风华,含着泪的眼睛极亮,好似在燃烧。
“咚咚——”
鼓乐声响,大幕拉开。
孙府里人声鼎沸,孙员外六十大寿,大鱼大肉上桌。临时搭的戏台上,有人正在咿咿呀呀地唱,孙员外让苏奈姐妹一左一右地簇拥,一杯一杯,喝得红光满面。
“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孙员外满意地一笑:“哎。”
“这一杯,奴家就祝老爷身体康健吧……”
“多谢多谢!”
面前两只小狗表演顶绣球、狗熊钻火圈,鹦鹉上贺词,已经让他搜肠刮肚也夸不出什么了,只剩下口齿不清的“好”。
今日那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多到令人眼花缭『乱』。
此时,鼓乐猛然一停,陡然显出空旷的寂静。孙员外疑『惑』地向台上看,只见戏子敛袖行礼,窣窣退至幕后。
随即,一连串咚咚的鼓声倾泻而出,节拍激『荡』,由小及大,越来越快,众人都惊呼一声。苏奈端着酒樽,好奇地向里看去。
戏台后,闪出一个绯红面纱的女子,身着无袖衫,灯笼裤,大胆地袒『露』一双雪白的手臂,手腕上两串金铃不断脆响,鼓一抛,“咚”地巨响。
她赤足从一只鼓轻盈踏上另一只鼓,胡乐猛起,配合足尖“咚咚”的鼓点,热情喧闹,一时间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似是觉察到众人目光,那女子有些羞涩地弯起眼,动作添一份柔媚,腰一弯,竟然在鼓与鼓之间翻起跟头,那动作格外利落,显然是童子功,赢得阵阵喝彩。
许久未见如此别致的表演,孙员外看得呆住了,酒樽中的酒泼了一裤子,都未曾知觉。伸手欲捞,想要拉住丽人的衣袖,可是每次要捞到的时候,那女人又笑着扭身,真似一尾抓不住的鱼一般,看着心痒。
待到一曲终了,旋转的那抹火红的人影,气喘吁吁地跪在大鼓上。
这时,总算抬起头来,教人看清。
面纱上只『露』一双盈盈的眼,冲着孙员外,略带羞涩地一笑。
明锦却气得脸发绿,将酒杯往桌上一磕:‘有没有搞错?’
‘什么搞错,姊姊?那是谁呀?’苏奈扶住明锦,孙员外终于认出了来人,略显惊异地站了起来。
‘这步棋走错了。早该知道她不是个软柿子,好好地总捏她做什么。’明锦恨道,‘现在倒好,『逼』得狗急跳墙,给我找麻烦!’
面纱滑落,果然『露』出方如意一张盛装打扮的脸。
那从前冷清的人汗湿面颊,从前冷清的眼,含了绵绵情意,果真是柔媚动人。
“如意?”孙员外又惊又喜,伸手向方如意脸颊抚去。
方如意柔顺地垂着眼,等待着孙员外的垂怜,心如死灰:就这样吧。从今往后,过去的方如意死了。以后的她,安安心心地做个宠妾……
孙员外见方如意终于肯放下身段,喜不自胜,刚『摸』上脸,只听到一声急急的女声道:“老爷,不好了!”
怎么,偏在这个时候出事?
方如意眉头一蹙,心中不安。
一个梳着双螺髻的黄衫丫鬟,慌慌张张地跑到跟前,一个急刹:“公子,公子赶着来给老爷贺寿,不小心绊了脚,滚下桥去磕着了,流了好些血,现在人已经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