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尧臣(二十一)雾中船。 (第2/2页)
苏奈的眼睛虽在水下,却隔着水面看到了亮光,努力地向上扭着脖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那银『色』的枝条,一端已扎根水底,此时幽幽长出一枝,弯到了红『毛』狐狸附近,在狐狸尾巴上轻轻一拍,苏奈的尾巴便从窗棂上瞬间解开。
苏奈一怔,尾巴尖试探地动了动,好像真的得了自由,心中大喜,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尾巴,『摸』到几处磨掉了『毛』的部分,十分心疼,又在心里将那臭狐狸骂了一通。
只是,想到季先生还在上面,苏奈神『色』一凛,赶忙从水里游出去。
涨起的水面齐于屋檐,如镜面一般,倒映着浅淡的雨过天青之『色』。
偶有虫豸经过,水面『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阿雀娘扶着季尧臣跪在桥上,轻拍着他的肩膀。水里映出季尧臣铁青的脸,和阿雀娘悲戚的嘴角。
季家媳『妇』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前一刻还说说笑笑的,后一刻就突然掉进水里,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这样没了,这叫人如何接受得了?
阿执坐在地上不肯走,哭得险些背过气去,引得几个小姑娘也一起哭。季尧臣却不哭也不哀,只是一声不吭地跪在水边,瞪着眼睛看着水面,似乎完全不能接受发生了什么。
他保持这个姿势足有一刻钟,说话也不应,整个人好似魇住了一样,让人心里实在难受。可阿雀娘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些许,只好无助地在旁边一起哭。
哭着哭着,阿雀娘的眼睛忽然瞪圆了,只见那水中涟漪慢慢靠近,从圈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哗啦”搭在了岸边,吓得她向后倒去,差点掉下窄桥。
随后,一颗脑袋从水里冒了出来,只见得一个鬓发散『乱』的小『妇』人,头上挂着一条水草,闭了闭眼,长长的眼睫上流下成股交叉的水,忽然“哗啦啦”甩甩脑袋,只将那水珠和水草甩得『乱』飞,也将几个女娃惊得吱哇『乱』叫,直往后躲,季尧臣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影。
“先生,原来你没事呀!”
苏奈惊喜地从水里一跃而出,将他扑进得后退几步,一股湿漉漉、热乎乎的气息撞在了胸口,季尧臣伸手接住这股气息,衣裳马上被沾得透湿。
小『妇』人那颗脑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还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男人的心跳,红『毛』狐狸只觉得分外有安全感,又把季尧臣搂紧了些,好让她听得更清楚:“幸好先生没事!奴家已经把那公狐狸给打走了,他敢再来!刚才,可吓死奴家了……”
差点以为她辛辛苦苦蹲守几个月的男人,会背诗的男人,要被那公狐狸给采了!
季尧臣眼神微微一转,怀里又是一股力道压上来,原是小胖墩也扑上来,抱住苏奈的腿,三个人如夹心饼一般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咦?你这小胖墩,哭什么呀?”苏奈奇怪地看着阿执哭成花猫般的脸,任他哭得滑稽,她却笑个不停,再一回头,见季尧臣眼睛亦红得厉害,似马上要掉出泪来,惊讶“哇”了一声,“先生,你怎么也哭啦?”
“走开。”她刚想碰季尧臣的脸,却猛地叫他推开,季尧臣别过脸,面『色』冷肃地抱起阿雀,扯过阿执往前走,再也不看她一眼。
臭男人!
知不知道要不是我,你刚才就被那公狐狸吸干了!
苏奈在心里啐了一口,眼珠子一转,刚想追上去,却被阿雀娘挽住了。
阿雀娘拉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长松一口气,只抹着眼泪道:“季家媳『妇』,恐怕你官人也没想到你有这么好的水『性』,倒是白担心一场。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好好跟我们走着,可莫要再让他担心了。”
担心?苏奈挠了挠头。
原来,这个凡人,是在担心一只狐狸精么?
苏奈还想问什么,却被阿雀娘拉着向前走去:“方才还以为你出了事,实在没心力走了,现在没事,我们还是坚持一下,快点到山里去。好容易雨停了,仔细一会儿再下起暴雨来。”
面前的石头山笼在大雾中,已经看得见嶙峋的轮廓。
几个大人并孩子相互扶持着走了一段,白雾愈重,山中鸟鸣声也越发明显。
阿雀娘忽然驻步,侧耳道:“等一下。”
季尧臣如惊弓之鸟,即刻回头道:“怎么了?”
阿雀娘道:“我好像听到了船哨声。”
几个人一怔,屏息凝神,果然听到一阵阵哨声并隐约人声,由远及近。
小胖墩疑『惑』道:“难道是乡亲们找不到山里的房子了?”
话音未落,从那山涧浓雾之中,慢慢地驶出一只翘起的船头,甲板上堆满了木桶、木杆等杂货,一个戴着斗笠的布衣汉子奔到前面道:“英娘!”
阿雀娘目瞪口呆,只吃了一惊,自语道:“老天,他怎么回来此处?”
话音未落,人早已扑到前面去,阿雀也从季尧臣怀里挣脱下来,扭着身子跑过去:“爹!”
江流镇河畔村,村里大多都是女人和老幼,男人大常年在海边做帮工。
那渔船、盐船,许多都是朝廷所有,一年只给他们放一次假,此时又不是逢年过节,是万不可能回来的。
那斗笠汉子跨了几步,隔船急道:“阿雀,英娘,快上船来,小心被水淹。”
“你怎么会来接我们?”
“不止我一个,还有其他人哩!”他回头一指,只见那浓雾之中,当真有无数条船慢慢向这边来,万帆显于雾中,形『色』不一:
有架高的帆船,渔船,低矮的乌篷船,甚至还有雕梁画栋的盐船,船上的人走出甲板,隐约只有芝麻粒那般大。
阿雀娘吃惊地捂住嘴巴。
斗笠汉子拿长杆挑过一只背篓,急急道:“海边有人造反,已经打起来了,那些红缨子兵全都丢下刀枪跑了,顾不上我们。现在这船是我们的了。方才我们在船上,见飘去那么大一朵乌云,便知道要糟,紧赶慢赶回来,幸好你们没事,快上船来,我们先离开这儿。”
阿雀娘接过背篓,嘴唇蠕动了一下,神『色』有些茫然。
背后的季尧臣眼神却清明,只是待听得对方的话,脸『色』微变,指节捏紧,说不上是喜是悲。
其余的船只慢慢靠近,上头的人也走到甲板上,朝着山里大呼小叫起来。那汉子不住地催促,阿雀娘急匆匆地弯下腰,将小女儿一个个放在背篓里,由那汉子挑上船去。
阿雀最后一个坐在背篓里,手抓着边缘,却忽然回过头,黑漆漆的眼珠子直直地看着小胖墩。
她便那样睁大眼睛一直看,阿执极慢地冲她摆了摆手,阿雀微黄的垂髫随着背篓的滑动一摇一摇,忽然抿住唇,伤心地回过头去,留下一个瘦削的肩胛。
那背篓动了,季尧臣的眼神也一动。
嘈杂之中,后面有一叶扁舟摇摇晃晃地靠近。苏奈视力极好,隐约见得上面立着一个年轻僧人,手拈佛珠,衣摆飘动。
咦?神仙?!
苏奈伸着脖子,刚要叫他,却见那立在船上的僧人微微一笑,将食指竖在唇边,是个“噤声”的动作,她便讪讪地闭了嘴巴。
再仔细一瞧,那船上只有一个佝偻的渔夫一下一下地划桨,哪儿还有小和尚的人影?
阿雀也上了船,小小的身子坐在了船篷里,马上便被两个妹妹簇拥,那汉子伸出手来,要把阿雀娘拉上船。
阿雀娘已经伸出手去,季尧臣却忽然道:“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