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凤凰择枝梧桐上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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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马,唐襄先将黄楼和上官武二人安置在自己馆中,自己就直奔教主阁。李深薇这个时候一定已经起身,不但如此,应该是连文书都翻阅批示完了。 上官武虽然连夜奔波,疲劳不会比唐襄更少,但既然已经到了霜棠阁,怎么可能压抑得住见一眼李深薇的激动之情。唐襄已经吩咐二人不要在阁内移动,他也顾不得这吩咐,偷偷跟在唐襄身后,向教主阁去了。 唐襄问了薇主的侍女西婕,西婕称薇主去了小院照看昨年移栽的蔷薇花,唐襄便风风火火地向后院去了。上官武等西婕离开,方找到机会溜进门去。穿过前厅,便能望见珠帘后的花园。唐襄已经站在李深薇身边说了什么,李深薇长叹了一口气。 他头一回看到大名鼎鼎的蚀月教主,严妆高髻,披一件妃色帔子,只是侧对他坐着,就透出无人能敌的冷艳。他长在宰相府,什么样的王女国妇没有见过,论出身血统,总比李深薇高了不知几重天,但她们谁身上也没有这样的坚毅高贵。这高贵,便是他这样懂得调笑女子的,也不敢对她不敬。 他恍恍惚惚还在凝视那蔷薇花丛中的身影,便听到她说:“告诉南北所有教众,秦棠姬是蚀月未来的教主,见到她要保护她。” 他听到这话,却是比方才还要震撼。秦棠姬这小妮子昨日对他说的话,难道真要实现?秦棠姬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想起来李深薇做上教主的时候也不过十四岁罢了;尽管秦棠姬现今的功夫和当年的李深薇相比都还有差距,但若是她也像李深薇当年受武残月一力扶持一样的话,正式当上教主也只是李深薇一句话的功夫。但他又足够了解秦棠姬的心性,恐怕李深薇这样帮她,她反倒不肯接受好意。 他又想了想自己,若秦棠姬果然做了教主,自己倒是高攀不上了——不,现在便已经高攀不上。还在胡思乱想,唐襄已经掀开帘子回到后厅来,撞见他躲在帘后偷看,吓了一跳,匆忙拉着他离开教主阁。 出了教主阁,唐襄扯着上官武衣领质问道:“小子,你都听到了?我是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跑,你不把我唐襄放在眼里么?” 上官武连连讨饶:“不敢不敢,唐阁主我怎么能不放在眼里,只是来了此处实在想见一眼教主,克制不住。话是听见了,但总之不久整个蚀月教都会知道,姐姐饶了我这一次。” 唐襄甩开他,愤道:“蚀月教众知道这事是份内的,你却是个外人,怎么能偷听教主的旨意。你与黄楼来霜棠阁的事我还未报,若是被其他人撞见你这个外人,都会怀疑我要反薇主、反秦棠姬,人言可畏,你知道么?” 上官武是心思灵敏的,早知道唐襄苦于技不能压人却居高位,因此教中对她始终有些猜忌。她若是擅自带着武艺高超的人回来,定会掀起风波,故而要择日将他们正式介绍给李深薇、编排在其他阁主或者直接编到李深薇自己手下,才能洗脱闲言碎语。 他感慨才来一时半刻,就已经领教这教阁内暗流涌动,当下抱歉道:“是小子鲁莽,以后一定小心行事,听教主和二阁主的安排。阁主如果嫌弃我是外人,随时替我纹上月痕,武急欲受之。” 唐襄听了他这话,面色却变了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说道:“棠姬马上就当教主了,我再不早些混个阁主当当,将来娶不了她了!” 他这样说,唐襄心中自然五味杂陈,但当下仍道:“霜棠阁现在已经有四名阁主,暂时排不上你,更何况连你也能做上阁主,你的姐姐必然位置更高。入教的事,我想一想再来答复你,你也问一问黄楼再来告知我最后的打算。” 上官武忙称是,蹑手蹑脚地回到唐襄馆中去了。 到了馆中,只见黄楼也是一夜苦旅却还精神抖擞,正对着满墙的宝剑赏得出神。这分馆中只有一处是唐襄的寝室,而这房间平日只是贮存武器的。唐襄没有什么功夫,自然也不需要厉害的武器。她平日用得最多的还是几柄袖弩,李深薇送给她的钢铁好剑,她都仔细存放起来了。这些剑里,有好多尚未喋血,剑刃锋利如新,光可鉴人。 上官武见黄楼左摸摸右摸摸,担心唐襄回来又要生气,走上去将黄楼拉出房间,道:“姐姐在此别太随意,我知道你自恃功夫甚高,但这里卧虎藏龙,你坏了规矩怕是要吃亏的。” 黄楼一双蓝色眸子盯着他,只是大笑:“小宰相,又来告诫姐姐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了。我觉得这地方甚好,以后就呆在这里,将来也做个教主试试看。” 上官武听了这话,仿佛喉头塞了栗子,良久道:“我们才来不到一个时辰,姐姐莫要说笑。我方才偷偷见了教主,姐姐想追上她还要半辈子功夫呢。” 黄楼摇头晃脑一番:“这有何打紧,岂有什么姐姐打不过的高手,我也去会会。” 上官武拍落她道:“万勿张扬,方才我已被唐阁主教训过了,这才来说你呢。李教主那里我们无令绝对去不得,只因我们现在还是外人!”他拎住左耳指了指耳后。他们尚未纹上月痕,还不是蚀月教徒。 黄楼皱了皱眉:“听你的口气也想留在此处,何不早些向唐阁主挑明?” “我已言明。她也要思忖片刻,还要我问问你的意思。我是罪臣之子,留在蚀月教也罢了;姐姐你出身清白,要不要留下还是再想想吧。纹了月痕,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黄楼笑道:“我告诉你,唐阁主的顾虑绝非在我是否清白,她是顾虑我们二人出身宰相府。你因为罪臣身份,义仲父一直拒绝你接触达官贵人,最多认识一些妇女奴才;而我反而因为出身卑贱,可以跟着母亲任意出入官宴、义舅也因为我是女子,不把我当成你那样的‘奇苗’来看,兵场帐营那样的地方,带我去也就带我去了,与人谈兵完全不避让着我。阁主担心我是个正派人,又认识厉害的角色,万一对他们蚀月教一些逆反的地方看不下去,会向官军倒戈。” 上官武心里明白,蚀月教这十余年来之所以拥者甚众,而又无人镇压,都是因为安史作祟、蕃苗乱华,已经闹得朝廷焦头烂额,官军根本没有心思来理会区区一个蚀月教。好在安禄山死后,蚀月教不论是在长安还是在湖州,都从来没有闹过造反的事情,最多只是拖欠税款、杀人放火,而这些跟北方的战乱比起来,已经根本算不得什么问题。更加上蚀月教虽是黑道,到底养活了不少壮年男女,没人带这批丧家之犬好好营生,恐怕情势更加不堪。因此就算李深薇权势逆天,官府对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蚀月教的势力倘若再大下去,教众超过一定数目,官府就不得不暗中采取措施。至德二年,河西兵马使盖庭伦与武威九姓商胡等人杀节度使周泌,聚兵六万就造了反;而永王璘反,也只聚集数万勇士。蚀月教现在聚众五六万人,已经非常引人注目,而等朝廷略有闲暇能来处置他们的时候,即便李深薇能飞天入地,也保护不了手下这数万弟子。 他也当然知道姐姐是个正派人。 黄楼看他思绪万千,忽然笑着捏捏他脸颊,道:“小武又在思前想后。你就去告诉唐阁主,说我十分喜欢这个地方,以后也不想去别处了,但求每天能吃上酒肉,待在弟弟身边待到老死就是了!” 上官武知道这最后三句话绝不是真的,但也没得打趣,只推着她回到卧房,将她关到里面,在门外喊了一句:“快睡会儿,我傍晚再去寻唐阁主说事。” --------------- 他二人奔波一夜,正好趁着白日不能出门,各自躲在房中睡到晚膳时分。等他穿戴完推门出去时,正遇见唐襄陪李深薇用过晚餐回到馆中来。她从厨后要了几只烙饼和半碗烤肉,正端着向黄楼房中去。 上官武立即嘻嘻笑着将她拦住,问道:“阁主怎么想着我的姐姐,不理会我呢,我也饿的。” 唐襄道:“黄楼从昨日一早粒米未进,比不得你。你晓得我们蚀月教本就是女尊男卑,自己退后些,莫要挡着我。” 上官武也不接着胡闹,将早上黄楼对他说的那番话复述一遍,道:“我的姐姐已经点了头,阁主何时可以将我二人纳入名册?” 唐襄何尝不想他们早些入教,她本就是为此带他们回来!但又不能太过急迫,将自己其实有求于人的心思显露给他们。尤其是黄楼,若她知道自己带她回来的目的,竟然是保护秦棠姬,要她做他人的脚下阶的话,恐怕是不会愿意的。好在上官武却如她所料,对秦棠姬起了心思,那么事情还是会照着她的计划发展下去。 她脚步不停,一边回应道:“今晚可以给你们入册,怎样?” 他未想到竟然可以这么快,大喜过望:“当然是最好了!” 唐襄便停下来,盯着他道:“二更时,你和黄楼到馆后的竹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