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技术先进而科学落后的大明火器 (第2/2页)
“这铳管造得甚是光直啊。”
那太监笑道,
“是,皇爷好眼力,这铳管光直是为防止弹丸在铳膛内遇阻,致使出子无力或炸筒。”
朱翊钧点点头,端起铳管往管内一看——果然没有膛线。
朱翊钧悻悻地放下铳管,膛线才是枪管的灵魂啊。
膛线是现代炮管及枪管的管膛内壁上被锻刻加工出的呈螺旋状分布的凹凸槽,可使子弹在发射时沿着膛线作纵轴旋转,产生陀螺仪效应稳定弹道,因而能更精确的射向目标。
而晚明火器不能完全转型成现代热兵器部队,只能靠冷兵器军队辅助才能发挥效用的关键就在这里。
其实以晚明的技术,早已能够制造出一批足够光滑的枪管,可枪管的光滑程度对火器射击的准确度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在没有炸膛危险情况下,枪管的光滑程度影响的是弹丸的发射初速度,与准确度无关。
根据热兵器发展的历程来看,准确度差的主要原因就是枪管没有膛线,弹丸不能以旋转的方式从枪口射出。
即使枪管再光滑,弹丸和枪管内壁之间也存在缝隙,而膛线枪管的弹丸直径比枪管内径大,所以弹丸可以稳定的从枪口射出。
朱翊钧抚摸着手中的铳管,心想此事倒不全因是古代中国的科技落后。
线膛枪因为膛线在发射过程中容易磨损,其报废的速度要高于滑膛枪,因此线膛枪很早就被发现出来,但是直到西方侵华时仍然主要使用滑膛枪。
所以晚明即使有西学传入,但能提高火器准确度的膛线问题依然没有得到妥善解决。
这也是后金冷兵器部队能战胜晚明火器部队的原因之一。
朱翊钧想了一想,并不泄气,又指着铳管的径口问道,
“这孔洞是怎么钻出来的?”
那太监笑道,
“是兵仗局的工匠钻出来的。”
太监朝朱翊钧比了个手势,
“兵仗局有专门的钻架,使得下部钻头保持不动,匠人们再用皮条拉动铳管转动,如此反复则可成型。”
朱翊钧问道,
“那也就是说,这铳管钻孔的大小、内壁的匀称与否,全部凭借的是钻孔工匠的手感和技巧了?”
那太监忙笑着保证道,
“皇爷放心,这兵仗局钻孔的匠人都是积年的熟手,就算偶有差池,那也是万中之一。”
“倘或钻出来的铳管不能制枪,奴婢们便会弃之不用,万不会因这微小之差而耽误国家战事。”
朱翊钧点了下头,并未出言有所责备。
晚明技术人员的想法和这个兵仗局掌印太监大致是一样的,工具制造全凭能工巧匠的熟练技艺,全不懂流水化和规模化。
倘或是烧造瓷器或者打造黄花梨木家具这样的工艺品,那尚且可以说是底蕴深厚的中国工匠精神。
但火器制造却不同。
枪管在纯手工操作下不可能始终保持一致,这就使得晚明制造出来的火铳口径不一,铳管壁厚度也不一致。
尤其在枪管内部出现凸起时,火药的爆发力会被凸起处阻塞从而使其冲力回转,枪管壁薄弱的地方很可能出现炸膛的情况。
而且如果枪管的口径一致,则可批量生产压缩好的火药块组成定装火药,用时直接装载,便可极大地提高发射频率。
朱翊钧将铳管放回了托盘上,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晚明的火器,甚至古代至近代中国的火器,之所以比近代西方火器落后,绝对不是由于中国火器专家的无能。
相反,古代中国的火器专家已经在现有的社会生产力基础上创造出了超越时代的理念。
譬如万历时期著有《神器谱》的火器研制专家赵士桢。
他发明的“迅雷铳”、“掣电铳”、“火箭溜”、“鲁密铳”
、“鹰扬炮”等,已经突破了晚明鸟铳“一发而毕”的限制。
他制造的火器不但可以战酣连发,而且可以借用弹簧的作用和燧石摩擦发火。
不仅克服了风雨对发射造成的影响,而且无需用手按龙头,射击精度也更准确。
且其设计原理与近代步枪的子弹装填十分相似,甚至已经具备了现代旋转机枪的雏形。
历史上赵士桢被朝廷所重用是在万历二十五年,朱翊钧虽然知道他的才华,但并不想将这件事的时间线强行提前。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大明现阶段的工业科技根本配不上如此有创造力的发明家。
是的,大明缺的不是发明家而是科学家。
中国之所以没有真正越过热冷兵器的鸿沟,就是因为没有理论基础,而这个基础就是知识的体系化。
譬如大明要想靠热兵器打赢八旗军队就需要膛线,膛线的制造需要车床的高度稳定性。
同时枪管的制造廉价化和统一化也需要车床的建立,而车床的建立依赖于数学、物理等精密科学才能实现。
然而车床是不规则的,生产的产品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规则图形,这些在传统几何和数学领域是不可能实现的,必须依靠微积分、解析几何等来完成。
西方科技是靠基础科学理论和技术的合二为一才能一直发展,而大明却没有这样研究基础科学理论的土壤。
大明就算有再多的赵士桢、徐光启、孙元华、茅元仪,他们即使用尽了所有的聪明才智,也只是某个时代个人的灵光一现,和从古至今无数能人巧匠并无区别。
朱翊钧仔细翻看过两支鸟铳,赐了些赏银,就让兵仗局掌印太监下去了。
引进西方技术不难。
难的是基础科学知识的学习与积累。
难的是要大明培养有思辨思维的科学家。
难的是在大明建立能够规模化批量生产枪械的工业体系。
朱翊钧坐在连廊面阔九间、进深五间,象征九五至尊的绮丽宫殿中心想,
而最最难的,也是现在最最简单的,便是如今坐在此处的,终究是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