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高礼和高家大娘子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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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西苑。
于可远仔细地打量着西苑的布局。若是不出意外,将来的某些时日,自己就要在这里度过了。
虽名为西苑,但这里毕竟是二老爷一脉的住处,并不算简陋。进了月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五六房舍,三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便是西苑的正中,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四间小小退步。墙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高邦媛和暖英进了正东边的闻思斋,那里应该是二老爷的住处,因是刚回府,应先拜见父亲,才能回自己的闺房。
几个下人将于可远和俞氏亲兵引到了西边的碧忠阁。
这里明显荒废了很久,石板间的缝隙长着杂草,还落了一些灰。
推开房门,东北角摆放着一酱紫色的书柜,暖暖的阳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了一把支起的古琴上,灰色的纱帘随着风从窗外带进一些落叶,轻轻地拂过琴弦,与地上堆满的落叶叠合。
“这是二老爷年轻时所用的书房,后来荒废了,因二老爷一向节俭,西苑并未雇下人,这间房子没人打扫,就成这样了,还望于公子见谅。”那下人恭敬地解释了一番,随后道:“今日府上有贵客,大夫人不能立刻过来见于公子,还请于公子稍事休息,若有所需,在门外喊在下便是。”
说着,这些下人齐刷刷退出门外。
房里就剩下于可远和俞氏亲兵,不用伪装了,于可远将凳子上的积灰擦掉,一屁股坐下来。
俞氏亲兵问道:“你刚刚是装出来的?”
“一直大哥大哥地喊着,还不知您叫什么。”于可远将旁边的凳子也擦了擦,做个请的姿势。
“俞占鳌,这是将军所赐名姓。”
俞占鳌口中的大人,是指俞咨皋,将军则指俞大猷。
“刚才在门口,多谢俞大哥仗义相助!”于可远起身,深深一揖。
俞占鳌也回了一礼,“大人既然将我派来,我自然要护住于公子周全,就不必这些虚礼了。”
“俞大哥,您称呼我可远就是。”
“好。”
二人坐在凳子上,闲聊了两句,便开始漫长的等待。
这时,思补斋传来一声低吼。
“你怎么敢的!”
特征极明显的中年男性的怒音,于可远心想,大概就是高邦媛的父亲高礼了。
俞占鳌思忖着道:“高小姐去东阿的事情,应该是被他父亲知晓了。”
“嗯。”
于可远点头,不由陷入了深思之中。
……
思补斋正中设的不是寻常木椅,而是一把简简单单圈着扶手的檀香味的蒲团。
座椅后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的铜香炉,炉盖上按八卦图像镂着空,这时镂空处不断向外氤氲着淡淡的香烟。铜香炉正上方北墙中央挂着一幅装裱得十分素白的中堂,上写一行瘦金楷书大字:“仰仙堂”,中堂的左下方落款是“嘉靖二十一年正月元日高礼敬写”。
此刻,高礼正双腿盘膝坐在蒲团上,身前摆放着《真灵位业图》《周易参同契》和《太乙神教》三本道教名籍,握着木鱼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双眼含着怒意,直望向跪着的高邦媛,厉声道:
“我就说,你刚从外祖母家回来几天,好端端的怎会再去,况且并未与为父当面请示。果不其然,我差人去你外祖母家寻你,初时你外祖母还帮你掩饰,后来见实在不能掩饰,才告诉我,你根本没有过去!”
说到这里,高礼气得头晕脑胀,将经书合上,从蒲团站起,来回踱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未经我的同意,就自作主张跑到东阿!你还知不知道廉耻为何物!”
高邦媛缓缓抬起头,盯着高礼,眼神中的失望没有丝毫遮掩。
似乎被那眼神所震慑,高礼竟然避开了,不愿再和高邦媛对视。
高邦媛道:“父亲,女儿只问你一句,和于家的婚事,到底该如何?”
高礼冷哼一声,“该如何就如何!这婚事,本就是你爷爷在世时,当着为父和你大伯的面定下的,虽然于家贫苦了些,但祖辈上的缘法,容不得你一个小辈置喙!”
高邦媛语气冷了三分,“我就知道,父亲根本不曾在意女儿的婚事。于可敬已经离世半年,难道父亲要女儿嫁到于家,当一辈子的寡妇不成?”
闻言,高礼直接一愣,“于可敬死了?这……这怎么可能?于家从未来过信件啊!”
高邦媛深吸一口气,语气愈发嗔怒:“我曾问过于家伯母,于可敬病重时,于家就向府上来过信件,直到离世,至少来了三次书信,父亲既然没收到,必定是被大娘那边扣下了!父亲既然说,我们和于家祖辈上有缘法,于可敬离世,于情于理,我们家都该派人吊唁,更该在回信上说明对这桩姻亲的态度,但这些,大娘都没有做。如今父亲反倒质问起女儿来了!”
“这,这个……为父确实不知。”高礼的语调降了不少。
“父亲为何不去问问大娘?”高邦媛又问。
高礼沉默了。
高邦媛语气更加冷漠,“父亲还要躲在思补斋何时?”
“住口!”高礼怒声一喝,拳头攥得死死的,“我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教!”
高邦媛轻轻叹了一声。
她心里明白,这个父亲,这辈子恐怕都没什么指望了。
父亲曾是整个高家的希望,十二岁便过了县试,十八岁中秀才,当时可谓是意气风发,将大房那头压得喘不过气来,老爷子甚至扬言,要将偌大家产全部交给父亲继承。
但天公不作美,二十一岁赶赴乡试,本该高中,却被人买通关系,将试卷替换到一个高官子弟身上,直接落榜。从天堂到地狱,只是一瞬之差,但那时,高礼并没有心灰意冷,直到第二次乡试,再次落榜,他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花钱买通关系,才发现,真正让自己落榜,将试卷替换给高官子弟的幕后主使,竟然是他的大哥高尚!
一怒之下,高礼将高尚告到衙门,惊动了整个家族。
那时候,家族中人皆认为,高礼此举是置整个家族利益不顾,甚至要将高礼逐出家门。偏又赶巧,高礼妻子病重离世,高家长辈又暗通邹平知县,将这件官司草草了事,连番打击之下,曾经意气风发的高礼再也不愿管事,将自己关进西苑整整十年,每日参悟仙法,笃信长生久视之术,其实就是在逃避。
高邦媛将头埋低,一连磕了三个响头,语气悲戚,“父亲一意玄修,女儿不敢叨扰。只这一事,关系到女儿终身幸福。女儿擅自外出,也是不想这样的大事全由大娘做主。女儿不敢多求,今日随女儿回府的,还有于家二子于可远,他带来了于家伯母的书信,正为这桩婚事。女儿恳请父亲在大娘见于可远时,能够出面,为女儿争取一回!”
高礼沉默良久,才道:“于家二子,他多大了?可曾科考?”
“年十四,与女儿同龄,在读书,但未曾科考。”
“所以,你不想嫁到于家,希望父亲出面,为你拒绝这桩婚事?”高礼问。
“不,女儿恳请父亲出面,无论大娘给出何种理由,千难万难,一定要将婚书中的于可敬,替换成于可远!”高邦媛斩钉截铁地回道。
高礼微微一怔,满脸不解:“于家贫瘠,于家二子都十四岁了,还不曾科考,将来恐怕也难以高中,你为何要嫁过去?”紧接着,高礼脸色一变,抬起眼,目露质疑,“你是前天去的东阿,昨日回来却未入家门,在外留宿了两宿……莫非你们……”
高邦媛一咬牙,“那一夜,女儿是在于家住的。”
“你……”
高礼一急,脸色唰地就白了,身影一晃,直接跌坐在蒲团上,哀叹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你母亲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个样子……百年之后,我还有何颜面见她!有何颜面见高家的列祖列宗!”
高邦媛不想过多解释,让父亲误会自己和于可远发生过什么,或许更容易促成这件事。
“请父亲为女儿做主!”
高礼摆摆手,有气无力道:“去,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高邦媛抬起手,暖英连忙将她搀起来,一主一仆缓缓退出闻思斋。
刚出门,西边的碧忠阁大门敞开,高邦媛和于可远遥遥对视,四目如炬,电光火石之间,许多不便言谈的事情,皆在这番短促的眼神交流中讲清了。
高邦媛回到南边的华容阁。
于可远仍在凳子上坐着,从刚才闻思斋里高礼传出的那一声怒吼,他揣测着,这位未来的岳父大人,大概是误会自己和高邦媛之间的关系了。
“这样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也学嘉靖皇帝,玩起了玄修。可惜啊,这位岳父大人,似乎连嘉靖皇帝的一丝皮毛都没学成。”于可远暗自道。
又过了一阵,东边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整个高府,都变得热闹起来。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高家在官场、行商皆有许多人脉,这些人蜂拥而至,皆为二小姐的订盟仪式,可谓隆重至极。
相比之下,西苑这边就显得太过冷清了。
直到未时三刻,在马嬷嬷和管家的陪伴下,高家大夫人才从西苑赶来,随行的还有郑家大公子郑耀昌,也就是二小姐将来的夫婿。
一群人还没进碧忠阁的大门,就听到高家大夫人似笑非笑的声音:“真真是怠慢了贵客,于公子到府上也不曾递过礼帖,竟和郑公子撞上,事务繁忙,直到这时才挤出些功夫……但正所谓好事成双,今天啊,我们府上东西苑皆有好事呢!”
人还没到,就明里暗里刺了他几句,说他不守规矩,可见这位大夫人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
于可远也不动弹,坐在凳子上,神态变得慵懒懈怠,四仰八叉地往后一仰。或许是前身的痞子做派深入骨髓,于可远甚至不需要仔细去想,随随便便就能做得入木三分。
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得身旁的俞占鳌啧啧称奇,小声喊道:“你戏真好!”
“看得过去吧?赶明儿个,我教大哥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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