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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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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根巨大的红烛熊熊燃烧着,李孝先和王安都沉着脸坐在思补斋的椅子上,等着正在看信件的俞咨皋。

俞白在一旁站着。

由于屋外没有风,几个人都闷坐着,思补斋院子里的蝉鸣就格外响亮,响得让人心烦。

“新任知府谭云贺要公审东阿的通倭案件,你们什么时候动身?”俞咨皋将看完的信件往大案上一放。

王安望向了李孝先。

李孝先却闭着眼冷冷坐在那里。

王安只好回道:“我和李大人反复商议了,通倭是大案,知府大人要公审,是对百姓负责,对朝廷负责,我们理应全力配合。所以,下官以为,先派些衙役将几个革员压往知府衙门,再将之前作证的证人都喊来,我们明日一早出发,争取在三日内赶到知府衙门。俞大人以为呢?”

俞咨皋:“革员在押送的过程,若是出了意外,怎么办?”

王安:“这正是我们拜访大人的目的,请大人派几队亲兵一起跟着押送。”

俞咨皋微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二人,淡淡一笑,“派些亲兵护送,这并不难,但我有两个要求。其一,押送的一应事情,皆由我帐下的俞白负责。其二,不能压往知府衙门,而是压往都指挥使衙门。”

王安沉默了,望向李孝先。

李孝先终于说话了,眼睛却还闭着,“可以。”

压往都指挥使衙门,而不是知府衙门,这说明俞咨皋对于谭云鹤,并不是十分信任。而自己同意这个要求,就等同于和左宝才那一杆子人撕破了脸面,正式反水,也算是表明了立场。

俞咨皋自然也极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李大人这次来,应该不止是为押送革员吧?”

李孝先睁开了眼,“文山公有一首诗,可以明我志意:天黑闭春院,今如置中兔。人间夜寥阒,永日不可暮。”

这是文天祥的《入狱第一百》。

他吟这首诗,显然是想到了自己锒铛入狱的结局。

这首诗并不算流传,俞咨皋不喜读书,也并未读过。他望向俞白,俞白会意,附在耳畔与他细讲了这首诗。

俞咨皋眼中闪过一抹惊疑,试探性地问道:“李大人刚刚说,三日内就要赶到知府衙门,这一应的行程如何安排?”

李孝先的眼中闪出了光,定定地望着俞咨皋:“卑职是谭大人的下属,此去知府衙门,必然要先拜访谭大人,后续的一应行程,皆由谭大人安排,若无安排,便住在知府衙门。”

话中的意思,李孝先并不会去拜访左宝才和季黎。

思补斋里又是死一样的沉寂,院外的蝉鸣又响亮了起来。

这时,俞占鳌走进来了。

三人都望着俞占鳌,俞占鳌径直走到俞咨皋面前,从衣襟里掏出那张红帖:“属下幸不辱命,已将于可远安全带回东阿,来向大人复命。”

俞咨皋深深地望着俞占鳌:“于可远现在在哪呢?”

俞咨皋将红帖放在大案上,“正在门外候着。”

“喊他进来。”

俞占鳌却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李孝先和王安。

“没事,喊他进来吧。”

这样,给俞咨皋重重地叩了个头,俞占鳌才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回来时,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于可远。

“事情可办妥了?”

于可远朝着俞咨皋深深一揖,“草民叩拜大人,多谢大人一路护送。”然后又朝着李孝先和王安行了一礼。

“这里不是大堂,用不着那么多的礼数,坐吧。”俞咨皋指了指右侧的椅子。

李孝先和王安都懵在那里。

当着一县知县和县丞的面,给一个平民赐座,这样做,要么是有意贬低他们,要么是过分看重于可远。

李孝先当然知道,以俞咨皋的身份地位,犯不着用这样的小动作来恶心自己,无疑是后者了。

“草民不敢。”

李孝先:“俞大人喊你坐,你就坐罢,官民一体,才是我大明该有的盛世景象。”

于可远这才拘谨地坐在了右边的第一把椅子上。

俞占鳌开口了:“禀诸位大人,于可远与邹平高府的三小姐高邦媛结了婚书,因高家无男嗣,待于可远年满十六,便要入高府为婿。因是两地结姻,户籍两迁,于可远已在邹平县衙取了迁籍文书。”

王安望向李孝先:“东阿正在征兵,这时候迁户籍,恐怕不妥吧?”

李孝先:“事在人为,邹平应该知道我们这边在征兵,依旧给了迁籍文书,恐怕还有其他原因吧?”

俞占鳌接着道:“是这样。婚事不是最近刚刚结定的,于高两家早在十几年前就有结姻联好的意向,原定的是于可远的兄长于可敬,不幸在年前离世,高家仍愿意结下姻亲,这才改成于可远。”

“好、好……”听完这番陈情,李孝先连说两个“好”字,“真是情深意浓呀!能在这样的缘分中做些实事,也算是我的一件功劳。既然有这些内情,我们东阿就不应拦住。王县丞,你去大堂,将我的红印取来,就在这里盖印。”

王安立刻离开了思补斋。

不过片刻的功夫,王安捧着知县大印,又从于可远手中取来迁籍文书,盖上大印。

自此以后,于可远的户籍便从东阿改到邹平,也因此,避免了这次征兵。

于可远仔细打量了一阵李孝先,暂时猜不透他的心思。

在他想来,这张迁籍文书恐怕得磨一会嘴皮子,甚至还要劳烦俞咨皋帮忙,才能盖印。但现在,只是俞占鳌陈述了实情,李孝先就立刻盖了印章,未免太过草率?

还是说……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其他事情?

于可远不好询问,只能按捺住心思,稳稳坐在椅子上。他想,俞咨皋既然让自己坐下来,必是有话讲给自己的,甚至当着李孝先的面,这就很有说法了。

俞咨皋发言了:“有一桩事,我不得不提醒你。”这是对着于可远说的。

于可远拱手拜道:“大人请讲。”

“离家几日,本该要你在家侍奉老母,奈何通倭案情有了新的变化,只能要你移孝作忠。新任知府谭云鹤决定就通倭案情在山东进行公审,会同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都指挥使衙门以及知府衙门五方,时间预定在七日后,全省各县都要派官员旁听。因东阿是案情发生地,东阿的知县,县丞和主簿都要前往,你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人证,也要前往。济南府离东阿路途遥远,未免误事,明天一早就要启程。一会回家后,你要稳妥安置家人。”俞咨皋道。

于可远不由一怔。

五衙同审,这可是罕见的大事,在朝堂上也将引起公议。也就是说……在山东这一块,清流和严党终于动手了!

于可远问道:“诸位大人同去吗?”

李孝先道:“自然。”

俞咨皋点点头,“我也是此案的证人,自然要同去。”

于可远沉默了。

俞咨皋皱眉,“你在想什么?”

“有些心里话,唯恐得罪李大人,草民不知当讲不当讲。”于可远朝着李孝先拱手道。

“李大人刚刚同我念了一首诗,你听过后,再决定讲不讲吧。”俞咨皋笑着望向俞白,“你复述一遍。”

俞白踏前一步,念道:“是文山公的《入狱第一百》,诗中写道:天黑闭春院,今如置中兔。人间夜寥阒,永日不可暮。”

于可远一惊,连忙起身,朝着李孝先恭敬一拜:“请恕草民不敬之罪,大人此心此德,日月可表,山河可鉴,草民借刘禹锡的一首诗赠大人吧。”

“哦?”李孝先有些好奇,“这何罪之有呢?你细细道来。”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李孝先轻叹一声,“实在是抬举我了。”

“丘迟在《与陈伯之书》也有一言,可表大人志向:况将军无昔人之罪,而勋重于当世!夫迷途知返,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先典攸高。主上屈法申恩,吞舟是漏。”

李孝先的脸色慢慢好些了,深以为然地望了一眼于可远,又望向俞咨皋。

可惜,他并未真正领会于可远借诗的意思。

俞咨皋轻笑一声,“现在,李大人该知道,我为何如此看重于可远了吧?”

“此两言,可窥全貌。俞将军果然有识人之名,下官佩服。”

“既然都开诚布公到这个程度,我也不瞒你,于可远是胡部堂看重的人。你这次来,无非是想表明立场,和那些奸臣殊死搏斗,在身后为家人争些退路。我虽不能救你性命,但你家人的安危,我还是能顾及的。”俞咨皋又望向俞白,“你领我的红帖,立刻去济州府,到都指挥使衙门调集三百官兵,回来东阿,看管好县衙诸位大人的家眷,没我的命令,不管是谁,都不能将他们带走。”

俞白立刻绷直了身子,“卑职领命!”

李孝先扶着书案站了起来,深深朝着俞咨皋一拜,“此恩此德,不敢遗忘!今生无所报偿,来世愿为牛马,以报大人恩情!”

“李大人请起。”俞咨皋连忙走过来,将李孝先搀了起来,“你若不明志,我不会帮你。现在帮你,讲实话,也只是为了这桩要案。”

李孝先有些尴尬,虽然知道这是实情,但当面挑出来,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但稍一思忖,他又想通了。俞咨皋这样做,无非是担心和自己走得太近,不仅要被贴上严党的标签,甚至有结党营私的嫌疑,保持必要的距离,不仅对俞咨皋有利,于他自身,也是有利的。

默然了许久,于可远从椅子上站起了,慢慢地踱着,顾自说道:“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李大人虽幡然悔悟,宁舍自身,而全家人,但形势至此,大人想舍身,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李孝先不禁一怔,向于可远望去。

俞咨皋也很好奇,“这是何意?”

“大人祸前转阵,想将案情往上面捅,改主罪为从罪,其实从有这个想法开始,就错了。”于可远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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