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锦鲤 第75节 (第2/2页)
那里挂着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女子,手里执着毛笔,正坐在一方宽大的书桌前。她头发随意挽着,穿一身鹅黄柳绿互相映衬着的衫裙,看上去娇憨又活泼。
这幅画很特别。完全不似规规整整的仕女图美人像,更像是平常生活中的一个剪影。那女子伏案写的累了,倏地一抬眼,正与作画之人的目光对上。她眉目舒展,嘴角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看上去有几分顽皮,又有几分灵动,目光中的欢欣似乎要穿过画纸,满溢出来。
对着画中人愉悦的视线,阮秋色却只觉得后脊梁爬上一阵冷意,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恐怕这世上没人比她更清楚,这画中的场景是哪里,作画的人又是谁。
因为那画里笑容明朗,全无一丝阴霾的女子,就是她自己。
而这画上暖意融融的一幕,其实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第78章 七爷 “你要是再叫我‘哥哥’,我立刻……
阮秋色九岁以前, 从没在哪个地方停留超过一年。
这都是因为阮清池随性得过了头,有时候正在蜀地吃着晚饭,突然说起岭南荔枝的香甜来, 再一掐算日子, 即刻出发, 刚好赶上荔枝的熟季, 便会争分夺秒地打包行李, 次日一早便带着她启程。
所谓的行李,也不过一大一小两个包袱,和他走到哪带到哪的画箱而已。
她从小就是个很省事的小豆丁, 长途跋涉不哭不闹,像是知道爹爹的不靠谱, 连病也很少生。就这样被阮清池带着,几乎踏遍了本朝疆土,每到一处,长则三月,短则十几天,便会匆匆奔赴下一处所在。
通常是住客栈。只有遇上特别合心意的地方, 阮清池才会赁下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和她安安定定地住些时日。
阮秋色没跟他说过,其实她更喜欢这样稳稳当当的生活,每日坐在书桌前,由阮清池指导着,安静地画上几张画,其余时间便出门去找附近的孩童肆意地疯玩。等到夜里,再由阮清池拍着睡着,就是最最舒坦美好的一天。
他们停留最长的一次是在朔州, 西北边陲的小城,两人住了近一年。那里民风淳朴热情,她结交了不少玩伴,从他们那里收到了许多馈赠。有刚出窝不久的嫩黄色小鸡,有各式各样瓜果蔬菜的种子。八九岁的小人儿对新生命总是充满好奇,她种下了黄瓜豆角在院子里,便期待着收获果实的一天。
那时她才旁敲侧击地去问阮清池:“邻家大娘说,只有逃难的人,才天南海北地跑。爹是在躲什么人吗?”
阮清池没立刻回答,只是摸着她的头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便是真要躲什么人,找个偏僻的小地方隐姓埋名,也躲得过去。可爹要躲的人厉害得很,必须要不停地跑,才能把那人甩在后头。”
“我知道的……”小姑娘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忧愁道,“爹要躲的是不是宫里的人?”
阮清池的惊讶无法掩饰,他睁大了眼睛看她:“怎么这么问?”
阮秋色闷闷道:“小虎借给我的话本里就是这么写的。宫里的娘娘生了女儿,悄悄拿男孩子换了。那小公主被宫里的侍卫救下,养在民间,还要四处躲着宫里的追杀。听起来跟咱们过的日子差不多,而且我也没有娘……”
“什么乱七八糟的。”阮清池不禁失笑,轻敲她额头一记,“你这小没良心的,还做起公主梦了?爹带着你是为了四处游历,何曾让你吃过颠沛流离的苦?哪里像是被人追杀的样子。”
“那爹要躲的是谁?除了宫里的人,哪有人那样厉害,咱们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小丫头捂着脑袋很是不服。
“倒也不是因为厉害。”阮清池低叹了一声。他看着懵懵懂懂的女儿,犹豫了片刻,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的位置,“是因为那人在这儿。”
阮秋色眨巴眨巴眼睛,没懂。
“若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心闲下来,就会想起那人。所以爹带着你四处跑,眼里看的都是新鲜事物,多少能躲得一时半刻。”阮清池轻声说着,倒像是自言自语。
阮秋色皱着眉头看他面上怅然的神色,没再追问,也不知听懂了多少。从那一日起,阮清池也像是知晓了女儿渴盼安定的小心思,倒是再没提过远行的事。
那是平静而又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阮清池整日闲着,索性把所有的精神都用来教阮秋色画画。他知道阮秋色天赋惊人,却不知道小丫头对作画有这样坚定的心志。
她经常在书桌边一坐就是一天,教过的技法一两日便可习得熟练。她像是有使不尽的精力,整日缠着要学些新的东西,不出半年就将阮清池肚里的存货掏得干干净净。
孩子好学总是好事。阮清池原想慢慢地教她,眼下她进步飞速,他也是乐见其成。书画一道可学的东西无穷无尽,学完了作画,亦可练习书法,研究画史,还有制颜料,制笔……那一年的时间过得飞快,小人儿的成长亦是飞快。
但阮秋色有个毛病,作画时总是不够专心,每隔一时半刻便要抬起头来看看他。那时阮清池不知道,她是在观察他面上的神情,怕他的心闲下来,又露出那日那样的怅然之色。
有时她偷看着,正被阮清池抓包,目光一对上,她便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脸,带着点顽皮淘气,似是拿定了他不忍心责怪。
就像此刻,阮秋色面前这幅画上一样。
这画上的桌椅书架,一应陈设,和他们在朔州居住的那间小院里别无二致。作画的笔法她亦是熟悉到了极点,一笔一划都被她千次万次地练习过。
那鹅黄柳绿的衫裙是阮清池头一次买给她的女装,原是八九岁女童的短打,落在这画上,却改作了十几岁少女喜穿的襦裙。
画上的豆蔻年华的少女是她,却又不尽然像她。阮清池失踪时她不过十来岁,还没长成这画上眉清目秀的少女情状。这画,应是他凭借着自己的想象画的。
他走的那天声音冷硬,连头都没有回,却又是用什么心情对着画纸,想象着女儿长大后的样子,一笔一划地细细描摹出来?
阮秋色不知道。她只是愣愣地站着,任由盈满眼眶的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
这房间的主人,会是失踪近十年的……阮清池吗?
“谁?”
船屋另一头,那一展屏风之后,突然传来了一道人声。
听到那声音的瞬间,阮秋色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高高抛起,又无依无凭地落在了地上。那声音很年轻,低沉清朗,有些许熟悉,却一定不是阮清池。
她心里飞快地回忆着这熟悉感从何而来,突然像是抓到了零星的线头,牵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可能。她犹疑着问道:“你是……贺兰?”
那屏风后原本还有些衣料窸窣声,像是那人正在午睡,忽地被她惊扰,才穿衣准备出来。听到她这样一问,那人动作忽然一顿,片刻的静默后,他声音冷肃地开了口:“你是何人?”
熟悉的感觉骤然消失,阮秋色浑身一凛,不可控制地颤了一颤。
卫珩的声音曾经也是很冷的。但他的冷是因为对周遭的事物漠不关心,就像高山之上的霜雪,你不去触碰,便没什么危险。可这屏风后的人声音里的冷冽像是把尖锐的刀子,透着淡淡的杀意,迫得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音色确实极像贺兰舒,但这样肃杀的口气,她从没在贺兰舒口中听到过。
“我……我是范昀公子带来……”阮秋色鼓起勇气开了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买东西”几个字咽了下去,“……带来喝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