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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晓 第31节 (第2/2页)

“你妈看到了。”翟欲晓跟林普说。

林普闻言向下望去,却见林漪正在与接班的驻唱歌手交谈,驻唱歌手听她说半天,不知道回了句什么,她突然大笑。林普望着林漪面上久未见过的笑容,眼里也有了微末的笑意,但只存在片刻就消失了。

林漪上周在电话里说,移民手续大概十二月初就能走完全部流程,她跟Brandon计划圣诞节前走。林普用沉默表达自己自始至终的反对态度。林漪不在意地笑着,半真半假地说,你成年了,前途也光明,母子感情到这里就行了,体体面面的了。林普直接撂了电话。

林漪就是一个这样与众不同的人,她整个前半生都在力求遵从内心不为外物所累——“外物”既包含人也包含物。她有时候选择大家眼里的“阳关道”,有时候选择大家眼里的“独木桥”,但不管是“阳关道”或是“独木桥”是且仅是“大家的”标准,于她而言,都是从心而出,并无不同。当然,她所做的选择并不总是正确的,所以她常常被生活按头捶打。但她到如今也没有半点动摇,仍视“遵从内心”为立身之本。

“人生并不苦短,甚至长得令人发慌,而若是只随波逐流过着平淡的一日三餐的日子或是空幻的追名逐利的日子,那真是一时三刻便可去死,没什么可惜的。”多年前一个盛夏的傍晚,林漪这样跟正在写作文的林普说,“所以既然来了,就努力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自己开心比周围谁开心都重要。”

——林普当时正在写的是小学六年级的作文,题目是雨果的那句“人生是花,而爱是花蜜”。林漪一顿偏题的输出十分聒噪,他便拎起作文本子回卧室去了。

……

林漪片刻端着自己的罗汉果茶上来了,坐在林普刚刚接吻时腾出来的位置上。她坐下来便说,Brandon十点以后来接她,她今晚不回八千胡同。

“Brandon什么时候回来的?”林普问。

“得有半个多月了。”林漪不在意地说,“啊,刚好你来了,有件事儿跟你说一声,我俩下个月大概月中准备出门,具体去哪儿还不确定,正在计划,极有可能是藏区——我早两年就想去藏区了这你也知道。但肯定赶不上你月底的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自己去买,我回来报销。”

林普没有什么想要的,却仍是点点头,附和一句“行”。

林漪匆匆交代完这件事情,分别在两人面上看着,突然粲然笑道:“晓晓,你跟花卷回回见着我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大气儿都不敢出,我要是稍微靠近些,你俩恨不得贴墙。你现在看清楚了吧,我不吃人。”

翟欲晓被林漪的惊鸿一笑震住了。它不光是漂亮,且纯粹不杂。片刻,她抓耳挠腮嘿嘿地笑,含含糊糊地叫了声“林阿姨”——林漪看起来年轻得跟个大表姐似的,令人很难开口叫“阿姨”。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但倒也不必特别去化解。两家上下楼为邻将近二十年,翟欲晓见过林漪喝醉酒走不动道被林普背回家的场面,林漪也见过翟欲晓被柴彤提棍收拾的场面,所以虽然彼此之间交谈甚少,但确实熟悉得很。

林普问起藏区这个季节的情况,林漪显然早就查过了,温度、植被、降雨量等如数家珍,并扼腕于自己一时犹豫错过了骑行进藏的最佳时间6-9月。如果坚持骑行的话,即便是X藏线,最起码也要等到明年的3月份,但她显然是来不及了。林普没理她后面“来不及”的话茬儿,只是纠正她3月仍然不行,有春雨,而且XX路段可能大雪封山,得要在4月中旬以后。

翟欲晓这个一直在海拔一千米以下活动的人,听着他俩的交谈内容,仿佛重回高中地理课堂。林漪和林普一个“行万里路”一个“读万卷书”,翟欲晓沾不上嘴,便低头老老实实地吃喝。

嘿,花臂调酒师的手艺不错,以伏特加为基地的“海风”颜色漂亮酸甜适中。

嘿,他们自己做的肉脯干也不错,味道正宗而且很有嚼劲。

“你爸爸上回突然跟我说最近约你回家吃顿饭挺难的。林普,你要是烦他,你就带着你的同学朋友回去,就当是你们去他那里聚餐,允许他在角落里坐一坐再偶尔插两句嘴就行。”林漪突然笑着说,“我这样的妈少见,但他这样的爸满世界都是,他不算是里面顶不行的。”

林普听得一愣,以往林漪提到褚炎武,全是嗤嘲和脏话,这是第一回出现中性评价,他回复了句“知道了”,决定回去以后把褚炎武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翟欲晓不便置喙,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你们两个虽然性格不同但都是真诚的人,所以你们不管是朋友的关系还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我都祝福,真心实意的。”林漪最后说。“你们能特地来告诉我一声,有心了。”

翟欲晓的回应是一声出其不意的酒嗝。她倒没有喝多,纯粹是巧了。林普给她捋着背,与林漪道别。翟欲晓趁机替柴彤带了个好儿。林漪听到她一本正经带的好儿再度笑了。柴彤烦她烦的都快要自燃了,不瞎的都能看得出来。

林普和翟欲晓牵着手在玛瑙街溜达着,偶尔停下来站街边听两首曲子,偶尔钻进个小食肆吃两口老味道零嘴儿,轻松惬意。

文创店里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大多是大都南郊琳琅园批发市场的货,成本十分寥寥,售价却凶狠,也就蒙蒙外地人,但翟欲晓路过某个橱窗仍是没忍住花一百四购入一个Q版棉花人偶。原因无他,太像林普了。

“是不是按照你小时候的样子做的啊?!”翟欲晓震惊极了,她立定在崎岖不平的老石板路上,咔咔各角度摄了几张照片,闷头说,“我得发给卷儿品评下,真的一模一样,你小时候也有同款的刺绣小猫毛衣和帽子,不可能这么巧。”

林普无奈地望着她,突然模仿着小孩儿的声音说:“猫猫,不要啃手指,不许大声嚷嚷,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翟欲晓震惊地:“!!!”

林普见她没明白,解释道:“我这个年纪的小时候很多都有这样的毛衣和帽子,是跟着电视里播的动画片《猫猫历险记》买的。”

翟欲晓持续震惊:“!!!!!”

林普觉得翟欲晓花的这一百四分外不值,因为成本实在不像能超过四十的。他随手掐着人偶的脸继续向前去,翟欲晓略微滞后地跟上去,一把抢过人偶,给了他个白眼,喷他 “哪有你这么抓娃娃的,娃娃多没自尊啊”,林普犟嘴“娃娃哪需要什么自尊”。

两人低声呛呛着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翟欲晓倔强地仍旧给花卷传了照片。倏~倏~倏~三声,高度仿像林普娃娃的照片抵达晋市一个极深极长的巷子里,但长久无人查看。

……

花卷距离死亡最近的就是眼下这一刻了,他伸臂挡住直抵面门的匕丨首,硕大的汗珠沿着鬓角汇聚到下巴上。与他对峙的男人比他高出一头,也比他结实,且是亡命徒。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生死之战。或者再直白一些,一个是背着两条人命的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一个是挨了两刀战斗力直线下降的刑警,不出意外,这条深巷今夜很有可能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

楼上的民居里传来小孩儿嚎哭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去抱起来哄。有一群年轻人在前方转角唱着露天KTV,是徐回新专辑里的《不舍昼夜》,他们嘻嘻哈哈的,跑调都跑到姥姥家去了。

十月底的秋风一阵强过一阵,裹着落叶打着旋儿直扑到黑云云端。

也不知过了多久,深巷里的遭遇战结束了。拳拳到肉的声音没有了,匕丨首的冷芒也没有了。花卷背靠着脏兮兮的高墙坐在血泊里,眼睛极慢地眨动了下,一时想不明白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49. 她们大概率并非安的一颗“感恩的”心。^^……

第四十九章她们大概率并非安的一颗“感恩的”心。

晋市跟大都一样, 即便到了凌晨一点来钟,大街小巷也仍有许多在为生活奔忙的人,夜班司机、代驾小哥、环卫工人、夜市摊主、大厂程序员……他们神色疲惫, 但都静悄悄的,仿佛在演无声电影。

钱藻愣愣地瞅着车窗外静默的众生群像,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前排的司机师傅察觉出异样,频频看后视镜,半晌, 有些不落忍地劝她:“医院里都是跟家属说最坏结果的,但一般走不到那步, 这点你信我。我前两年只是做个心脏造影,一个微创手术,我闺女就签了一堆纸, 听了一脑袋瓜的术后风险,那场面可吓人了。”

“啊,谢谢, ”钱藻听到安慰,瞬时控制不住情绪, 她呼哧呼哧地喘着,声音都劈叉了, 她说, “我男朋友是个警察, 他被坏人捅了, 正在抢救。”

司机师傅愣住,他低声骂了句“卧丨槽”,车速立刻就提到了即将被开罚单的临界值。他一个老实本分的平头百姓,不穿开裆裤就没跟人动过手了, 实在接不住钱藻鲜血淋漓的话。

半个小时后,钱藻在医院门口下车,与花卷的同事碰面。她忍着眼泪听着同事介绍情况,正要向大门而去,司机师傅突然下车叫住了她。

“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今天我过生日,”司机师傅裹着身上夹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小孩儿过生日不是都喜欢许愿么,今年我也许个,我许愿里面的警察能躲过这一劫。”

钱藻给司机师傅鞠了个几乎要贴到大腿的躬。

“我们支队长的意思是先不通知他爸妈,一切等情况稳定下来再说。上了岁数的人经不起折腾。”花卷同事说,“钱小姐,你坐下喝口水。他的两个发小也通知了,正在赶来的路上。”

钱藻很久以后都记不清楚自己当时有没有坐下喝那口水,她大脑里只有自己面颊贴在手术室门口墙上坚忍吞泪的场景——钱藻有些迷信,相信魂灵说,如果花卷没有熬过去,她不希望他最后看到的是她的眼泪、听到的是她的哭声。

大都这个时节温度已经很低了,尤其是在半夜里,所以手术室门口贴着瓷砖的墙应该是冰凉的,但钱藻却只感觉到燥热,仿佛血液正在血管里咕咕冒泡,片刻就有可能破壁喷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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