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文里做考官 第101节 (第2/2页)
“司业若是不信,可留到今夜,学院有观星台……”
“观星台能看到什么?难不成用星象解释?真是无稽之谈。”朱熹说道:“所谓格物致知,要以天地之器,穷天地之理,而天地之大,如何能随意猜测……”
“方使君命人造一台观星仪,可以看到天外之星。近如明月者,甚至可看到月形如球,球上山丘起伏……”
苏悦山刚说了一半,就被朱熹打断,“观星仪在何处?你且带我去!”
“司业请稍安勿躁,要使用观星仪之前,下官觉得尚需去藏书楼阅读相关知识,才能掌握其中原理。”
苏悦山虽不知方靖远为何要他一定把朱熹引去藏书楼,还要带他去看天文地理分类的书籍,但既然他提到了,也就顺水推舟地建议了一下。
“好好!那就速去,我倒要看看,这观星仪是如何运作,当真能看到月上山?”朱熹早就将自己先前的打算抛到了九霄云外,兴致勃勃地跟着苏悦山去了藏书楼,跟着他进去之后,不由微微皱眉,“久闻云台书院藏书万卷,为何在这么小的一处院落?前面那三层高楼又作何用?”
“司业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的藏书楼并非一处,前面那三舍楼是贡举生专研经要和时文之地,”苏悦山解释道:“后面的这几处书阁,则分别为律、算、医、农、工和天文地理七星阁,此处为专研天文的天星阁,隔壁则是地理阁,若是司业有兴趣,下官可带你一一参观。”
“好好,我先去看看那星象之说。”朱熹忙不迭地走进藏书阁,进去之后迎面看到一幅巨大的屏风。
那屏风上面是墨蓝色深邃悠远的星空图,其中银河灿灿,群星闪耀,还有数颗流星划过,为夜空增添几分生动之色,看得人目眩神迷,仿佛全部心神都要被这副星图摄走,徜徉其间,不愿回来。
“这是什么?”朱熹显然已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苏悦山说道:“这是一位赵老先生来书院看过观星仪后,所做的《观星》图,方使君命人装裱后放在此处,令我等知晓,天地无穷,宇宙浩瀚,岂止万万里之邀,切不可自以为是,务必实事求是,方能穷极物理,得天造化。所以在星象之后,还有物理和化学两科,正是工学范畴,司业若是想看,也可以去看看。”
“好吧……”朱熹刚应一声,转过屏风,看到面前数十排书架,每排上书架都摆的满满当当,单这一屋子的书,就不下千本,不由目瞪口呆,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深深后悔,光是这些书,得看到什么时候?可那物理化学,还有隔壁的地理……无论哪一科他都好想去看一看啊!
走不动道,彻底。
是夜,苏悦山又带朱熹上观星台,用那台形如炮筒的观星望远镜观看星空,这一看,就足足看两个时辰。苏悦山都站得快睡着,朱大佬方才发现自己的腿脚麻木,不得不退下休息,第二天又跑去天星阁看书,任谁找都不愿出来,连吃饭都在里面,就恨不得抱着被褥直接住下。
结果苏悦山还真给他弄张藤床和被褥,叮嘱他确保休息时间后,就由着他住在天星阁里,然后去汇报方靖远,任务完成。
朱大佬已经忘记自己是来书院干什么的,别说批判方靖远的办学方针,连原本计划的讲学纠正学子们的思想,都忘得一干二净。
苏悦山汇报的时候,还颇有些感慨地说道:“真是想不到,以司业这般学识,仍好学至此,废寝忘食,着实令下官佩服啊!”
方靖远笑道:“我曾人说过,朱司业自幼时就好奇‘天地四边之外,是什么物事’,想来因天遥地阔,无法格之,几乎思之成疾。如今不正好如他的心愿,让他得以印证心之所想,好生格一格天地日月。”
苏悦山不禁哑然,摇摇头,说道:“朱司业学识过人,闻一知十,下官只陪了他半日,便已自愧不如,若是使君有空时,不妨去看看,或许也会有所收获。”
“嗯,那是自然,待今日这些公文处理完,我便去天星阁与朱司业秉烛夜谈。”方靖远笑眯眯地说道:“若是论起四书五经,我肯定不及他,但这些旁门左道的杂学,他若想知道,我还真的可以给他讲上一讲。”
苏悦山有些不解地问道:“请恕下官愚昧,眼下解试将近,为何使君要让朱司业沉迷于天文之中,会不会影响到此次解试?”若是换一个上司,他便是心中有疑问,也绝不敢诉诸于口,只是面对方靖远时,已经习惯性从大局考虑,不问清此事,他担心会引起误会,到时候朝廷对方使君有所猜疑,那他同样也有未能及时劝谏上司的责任,而他如今对云台书院和海州都已有归属感,自然不想任何人出事。
方靖远叹道:“我就是怕他影响到此次解试,才设法将他支开。你想想,朱司业是国子监司业,编有《四书集注》,是从最正统的贡举考入进士,擅长的是四书五经,若是他这几日,给考生们灌输的思想,跟我们先前这两年所学截然相反,那考试之时,学子们当如何选择?”
苏悦山愕然:“这……可就算他现在不去讲,到解试之时,他也一样会参与命题和阅卷,使君就不怕他到时候看不惯海州学子的作风,大肆黜落吗?”
“朱司业的人品你是完全不用担心的。他就算知道,也只会对我有意见,而不会牵连他人。更何况……”方靖远促狭地一笑,说道:“我这也是为完成他幼时的心愿,让他看看真正的天地日月,他应该谢我才是,又怎会故意因我而为难海州学子?”
“至于海州的学风,等他在天星阁和地理阁看完之后,想必就不会再为难我们了。”
方靖远对朱熹的人品还是十分相信的,这位大佬怎么说也是一代宗师,单论学识完全碾压一众人等,尤其是他的思想哲学,那是方靖远拍马都赶不上的,只是方靖远站在后世无数科学信息的基础上,等于站在巨人的肩上,看得更高更远,才能“对症下药”地拿出最吸引朱熹的东西,让他无暇分心,沉迷在新知之中。
而他相信,以朱熹的才学和理解力,在看完这些书,见识过更远更高的宇宙星空,思想一定会发生改变,只要他能认同云台书院的办学方式和各种杂学,那么南宋的文人们,早晚也会随之攻破。
毕竟,要格物,没有比物理化学生物更合适的手段了。从表象到内涵甚至到生命本质,这些学科的实验都能带给人无尽的乐趣。尤其是像朱熹这样以格物致知为毕生理想的人,一旦碰到这些知识,那便如久旱逢甘霖,在疯狂地汲取其中知识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完善和改变自己的思想。
天文只是个引子,因为那是朱熹内心最向往的神秘殿堂,而后的各种知识,才是他无数次提起疑问而未曾得到解答的盲区。
作为一代宗师,他的理解力和学习力、创造力远超常人,单凭浑天仪就能在自己的脑海中构建出天象结构,计算出时区和日照角度的关系,可见其观察力和敏锐度。方靖远只需要给他打开这扇门,而门里的一切,自然会改变他的看法,让他不再拘泥于原来的思想,真正用科学的手段去“格物”,或许同样能创建一个了不起的学派。
正如辛弃疾一样,昔日因朝廷冷待,被放逐于南方剿匪路途上奔波的历史被改变之后,他不光喜欢方靖远带来的各种机械和火器,还跟着魏胜研究各种战车和火器军械配合作战的方法,提高对敌应战能力,将那些战斗力低下的流民军打造成一支令金军闻风丧胆的霹雳军。
或许是因为被霍千钧带歪了风气,各军起名号时,已不似从前那般按照州府命名,而是一定要起些响亮的名号,仿佛自家的名号不够响亮,就会影响到战斗力。
所以沂州军就改名为霹雳军,方靖远第一次听到时差点笑得连茶水都喷了出来。
辛弃疾倒是不以为然,对他而言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能打胜仗就行。
在辛大佬身上看到了改变历史人物命运的成就,方靖远也想借此机会来扭转朱熹的命运线,尤其是这次看到他居然来海州监考,他也十分意外,按道理说,这会儿的朱熹应该拒绝国子监的任命,回乡办学才对。
可因为他先前在朝中给赵昚开个好头,让赵昚借机清理走了一批主和的老臣,阴错阳差地让主战派的朱熹上书给赵昚的北伐谏言得到采纳,他也从原本的国子监博士变成国子监司业,一下子升两阶品级不说,还成当今太子的讲读老师,虽然距离太子太傅尚远,却也是皇帝近臣,比一般官员更得圣心,才能拿到这次海州监考的差事。
既然历史已经走上不同的跪倒,方靖远索性就再给他推一把,看看朱大佬在感受理学……啊不,理科学习的光环之后,会不会也跟着发现质变,从一代理学家,变成一代理科学家。
能开宗立派的大宗师,那学习力和创造力都是非同凡响的,方靖远非常期待,朱大佬在看到新宇宙后,会不会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学派。
于是,将各部门的公文批阅完毕,分派下去之后,方靖远就让人通知岳璃一声,今晚要去云台书院拜访朱熹,若是深夜不归,就不必再等他回来。
这是完全做好了秉烛夜谈的打算。
岳璃接到口信,明白他的意思之后,颇有些无奈,自家这位夫君,大多数时候是个学识渊博待人以诚的君子,可有些时候,却会像个顽童一般,喜欢捣鼓一些谁也不明白的东西。
但她能怎么办?自家选的夫君,只能由着他去了。
方靖远到了云台书院时,已是入夜时分,得知朱熹用过夕食后,就上山去观星台,那是云台书院最高处的建筑,依山而建,虽然只有一处高楼,但顶楼视野开阔,并不似寻常建筑的尖顶造型,而是圆形穹顶,费了云台书院工学院上下无数人的心血,方才建城他们理想中的“星空穹顶”,在上面还按照星图画出了银河和不少星座,便是在日间,抬头望上去看到那深邃璀璨的星空,亦让人为之目眩神夺。
更不用说到了夜间之后,打开穹顶,用那架巨大的望远镜观看星空,更加让人着迷。工学院的学子们几乎都用自己的学分来换过观星的时间,也正因为如此才会不惜血本地造出这间穹顶观星台,让外来人一进门就被震住。
这好像是云台书院那些被称为“旁门”的杂学科学子们从方靖远身上学来的自信,越是被人看不起的杂学,就越是要有自信,并且要亲自设计和制造出让人敬仰和震惊的东西来,好生打脸那些曾经嘲讽过他们的人。
那种成就感,绝对让人无法抗拒。
而如今,就连带着江南书院和国子监无数大儒期盼,前来海州监考的朱熹,也被他们的创造和发明震住,沉迷在观星之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