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辞色 第3节 (第2/2页)
“百十年来亡了大小多少国家,齐国就不能亡么?那亡国的君主多半随国而去,我的父亲就会有例外?齐国已经是这般田地,没有这四国联合也早晚会有别国来犯,灭亡是迟早的事。若真要怨起来不过是怨我的父王不擅治国,而他已经以身殉国,实在是没有什么别的好怨了。”
姬玉看了我半晌,惯有笑意的眼睛里有些惊讶之色。
“那可是你的父母亲人。”
“所以呢?”我看着他,他沉默了一下,慢慢地说:“如此说来,你也不怨我?我威胁你做我的奴仆,夺取了你的自由。”
“自由固然是好的,那是很好很好的东西。可是那毕竟是一种奢侈,若连性命都不保温饱都堪忧,又有什么余地谈自由。”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抬眼接下他锐利的目光。
“当日我买通了士兵,也在宫外埋了一笔财宝,逃出来之后暂时吃喝不愁。但我毕竟手无缚鸡之力,在这乱世独自携带着财宝逃亡,怕也是危机四伏生命堪忧。您夺去我的自由,也保我性命供我美食华裳。这本是很公平的生意,我为何怨恨您?”
他看了我半晌,再看向棋盘,笑着摇摇头:“长生劫,和棋。”
我低眸:“公子指导有方。”
他把手里的棋子放回藤盒中,慢慢地说:“你可真是……有趣的怪人。”
少涯
到了樊国,樊国柏矣候项少涯已经摆好酒席接待姬玉了。姬玉住的房间不必多说自然是上等,就连我们九个婢女每两个人都有一个房间。
我和子蔻分在一起,我们把背了一路的箱子卸下来摆东西。屋子很宽敞,倒显得我们的东西少得可怜。收拾停当后,我们坐在床上聊天。
我问子蔻:“你原来都是和谁一起住的?”
她扁起嘴巴:“碧渃啊,那家伙跟哑巴似的,三天说不上两句话,真把人闷坏了。”
我笑起来。碧渃是这里年龄最小的,是夏菀的妹妹,素日里沉默不语,沉稳得不似这个年龄的孩子,和子蔻是两个极端。
休息了半天,有人叩门,我打开门看是隔壁间的墨潇,她淡淡地说:“菀姐要我来传个话,酒席酉时开始,不要误了时辰。”
我福身说:“劳烦墨潇姑娘。”
她正欲离去,闻言回过头来,望着我的眼里有一丝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是墨潇?”
南素和墨潇是极像的双生子,从外表看来几乎没有一点区别,就连一颦一笑都是一个样。她们平日里都喜欢穿浅蓝或浅紫色的衣服,淡雅干净,出水芙蓉。
我轻轻一笑:“秘密。”
实际上我能发现的她们唯一的不同,就是墨潇讨厌我,南素对我没有感觉。眼里的厌恶是做不得假的,看着墨潇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她是墨潇。
果然,墨潇笑起来,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你以为你的小聪明能撑的了多久?真不知道你都会些什么,不要给我们扯后腿才好。”
酒席之上,我便明白的墨潇言语中的意思。她们八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拿手的乐器,且技艺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再加上天衣无缝的配合,听她们合奏一曲《鹿鸣》子蔻唱词,恍若静听天籁。
我笑笑,静默地站在姬玉身后的黑暗里。我在书画音乐方面一向笨拙,勉勉强强弹首曲子也只能丢人,长相也不过中人之姿,也怨不得墨潇嫌我没用。
还好我已经被嫌了二十几年了,早就习惯了。
项侯爷一身青衣,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剑眉朗目,英姿飒爽,看上去是个很直爽的人。他笑着对姬玉说:“世人都道姬公子是最会享福的,今日听到这首《鹿鸣》果然不假,项某且能分一分姬公子的福气。”
姬玉举酒:“哪里的话,还要感谢侯爷盛情款待。”
“你我的关系,还要叫得这样生分么?”
“那么,项兄请了。”
“姬兄请。”
姬玉一身紫色丝质常服,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在英姿勃发的项少涯面前也丝毫不逊色。他的气场并不是明显迫人的,而是隐匿的,安静的,无声之间的威压。如此这般,反倒更吓人。
“姑娘很是面生。”有个声音在我身侧响起,我望去便看见一个十七八面带笑意的少年。
少年穿着月白色的衣服头发高高束起,清秀干净,神采飞扬。我想起他是项少涯的亲信随从,也是项少涯的副将,名叫梓宸。
他似乎被我的沉默弄得有些尴尬,他解释道:“姬公子是老爷的常客,其余八位姑娘都是见过的,但不曾见过你。”
我于是笑起来,回应道:“奴婢近来才跟随公子,名唤阿止,止息的止。”
见我回话了,少年的尴尬有所缓和。他笑道:“阿止姑娘好,我是侯爷的近侍梓宸,梓树的梓,宸宇的宸。听姑娘的口音,像是东边的人啊。”
“是的,我家乡是先齐之地。”
“果然是齐国那边啊,我见过不少齐国的姑娘,都像阿止姑娘这样瘦瘦高高的。”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有一份少年人的欢快。梓宸还想继续说什么,管家唤他走了,他匆匆忙忙地冲我摆摆手说着下次再聊。
意气飞扬的少年,走路的步子都是轻快的。
我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席上的主人们,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刚刚感觉有人在看着这边。
宴会结束之后,姬玉便把我叫到了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果然很华丽,狻猊香炉袅袅地吐着如云似雾的檀香,地上铺着梁国产的地毯,座榻之上都有着华丽的绣纹。都说樊国崇尚奢华风气,果然如此。
他屏退了其他的侍者,一双眸子里含着笑意看着我,是我经常看见的似笑非笑,充满了探究的眼神。他和项将军喝了很多酒,可是非常清醒。身上的酒气也很淡,不是喝了这么多酒的样子。他大概在酒里掺了水,也许他酒量很不好……也许他的酒品很不好。
“出兵一事的关键在樊国国君上。”他悠然地开口。
“丞相一派主张不出兵,少涯主张出兵。双方争执多时,而樊君尚未能决定。若是我能见到樊君,就有把握说服他。只是现在国君身体有恙,是丞相主政,丞相听说我要来,可真是费了一番心思阻止我见国君,现在就是项少涯,也没有办法让我见到樊君。”
他虽然皱着眉头但是眼里却并无烦恼之感,这种事情以他的交际手腕应该不难解决。于是我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嗯。是有一件,少涯说他久居营帐,此次返家隐隐感到府里有丞相派的人,但是不知道究竟是谁。有内鬼在行事多有不便,还请你帮忙把那个内鬼找出来。”
我微微一笑:“我不过一介奴仆,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为公子分忧解劳是我的职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