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南墙 (第2/2页)
“第二,先贤经典只是告诉你如何为人处事,告诉你应当树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目标,却并没有告诉你如何能做到这一点,苍然,你可知为什么”
张郁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卫弘说的与他十几年的苦读所得,已然是大相径庭。
卫弘道:“孔子想复周礼,殊不知周礼若好,又怎么遗留下春秋战国这等祸乱世道若是孔子治国平天下的理论是正确的,为何周游列国竟无一诸侯采用其学说既然孔子之言无比正确,又何须后辈为他注释经文”
张郁终于有所动容,他听着卫弘的这些疑问,心中骇然,与平日里在来敏门下虚心好学的受教不同,卫弘这话已经是涉及到了离经叛道的异端学说,可以行“诛少正卯”的酷刑!
卫弘虚指了一个方向,让张郁看过去,且在一边说道:“我们确实尊重孔孟荀这类儒家先贤,他们站在几百年前,指着一个正确的方向让后辈去探索,这是遗泽万世的不世之功。当我们循着先贤所指的方向继续继续前进时,目光就应该盯着脚下,盯着远方,而不应该是盯着先贤们的手势,向着未来的方向倒着走。”
卫弘站起身来,还是指着那个方向:“你看周围都是杂树,唯独我指着这个方向有一条笔直的小径,苍然老弟,你顺着我指的方向一直走下去,你猜会如何”
张郁紧盯着那堵南墙,大概是明白了卫弘的用意,于是回道:“会撞到墙。”
卫弘补充着说道:“不止,你若是一直盯着我的手,不注意脚下,可能会被杂草或者石头绊倒,也可能被横长出来的桃树枝撞破脑袋,刮伤眼睛,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你可知道最后的处境会如何”
张郁明白了卫弘的意象所指,盯着那堵南墙思绪万千,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听卫弘语气激昂地直接说道……
“我来告诉你答案,你会一直用头抵着南墙走下去,而不知道变一个方向,不是你不够聪明,而是不断有人告诉你这是一条正确的路,这是一条成百上千年无数先贤走过的路,所以你必须走下去,你要变路就是离经叛道,就是异端学说,就应该被浸猪笼焚火刑!”
卫弘收回眺望那堵南墙的目光,视线重新落到了张郁的身上,低声问道:“于是乎,种田的农夫,低贱的小吏,戍边的将士,都会指着埋头苦读先贤经典的士大夫,讥笑他们百无一用是书生,苍然啊,你听懂了吗”
张郁不语,陷入到深思当中,两道眉毛愈发皱紧,表情看上去也很痛苦。
卫弘打断了他这种思绪,取下挂在桃树枝上的长弓,递到了张郁的面前,道:“苍然,来试试箭术吧。”
张郁抬起头看着卫弘,然后站起身来,接过那把弓,又走了几步取了一支箭矢,张弓搭箭瞄准了箭靶中心。
卫弘在旁边看着张郁生疏的拉弓姿态,有感而发:“我曾随陛下东征大军抵达夷陵,当时箭术练的并非很好,但也阴差阳错射杀了一位吴军老卒,之后有一段时间对弓箭爱不释手,若是没有它,我也不会活到现在,站在这里和苍然你说这些话了。”
卫弘话音落下的时候,张郁松开了扣在弓弦上的双指,“嗖”的一生,箭矢离弦而去,张郁采用的是平射,十几丈远的距离箭力早已经泄尽,软弱无力的落到了草地上。
卫弘取来一支箭,从张郁手中拿过弓,一边开弓一边说道:“苍然日后还是多练些旁艺,比如这箭术还是大为有用的,箭术是否高深与天赋无关,熟能生巧而已,摸自己的弓久了,便知道如何参考风向、距离等外在因素,从而把控举弓角度和开弓力度。”
卫弘一箭脱手,弓如霹雳,再听见一声入靶的沉闷撞击声,张郁望过去,这支箭插在箭靶之上,却并未中于红心。
卫弘也瞧见了,摸了摸后脑勺笑着说道:“哈哈,方法是没错的,今日手感倒是差了一些。”
卫弘将弓扔给了张郁,然后走上前将来敏送来的箱子合上,对张郁说道:“来夫子错爱了,我并非是注经释文的好弟子,说的更明白一点,在这方面我不如苍然你,甚至是比乡野耕田的老农都不如,我作的那些文章,其实是有私心的,但更多的是不愿意它们会因为某个原因而意外消失。”
张郁点了点头,他明白了卫弘的心意,故而也不再强人所难:“好,我会替卫兄将这些书还给来夫子。”
话音落下,张郁又取出一箭,宝剑弓矢是士大夫标榜自身文物双全的不二利器,张郁小时候也曾接触过。
书籍上说的开弓方法他也还记得,不似卫弘的野路子出身,他敛息凝神,盯着远处的箭靶子上,弯弓向上,再发一箭!
咚!
箭矢还是没击中箭靶,但这次力道却是足够,稳稳地扎进了泥土里,陷进去半尺箭深。
纯粹的射箭也比较枯燥,最起码此时此刻心烦意乱的张郁,没有完全沉浸心神专心去练箭术,他忽然对卫弘提醒道:“卫兄,明日又到了宫府考核的日子了。”
卫弘颔首应道:“这事百里兰今早已经告诉我了,考的还是论,据说这种考核体裁和数科一样罕见,不知道我这是幸运还是倒霉。”
张郁答疑道:“那是因为诸葛丞相在外巡视各郡还未归来,否则诸葛丞相最喜欢拟写的考题还是时事策问,不过话说回来,卫兄可知道明日主考宫府吏的是谁”
卫弘猜测道:“董令史”
毕竟卫弘担任宫府吏已经旬月有余,对北宫的一应官僚也算认识了,知晓负责宫府吏调度一事的便是董厥,相当于后世的某校校长。
张郁摇了摇头,他常年混迹于文坛大家身边,比卫弘消息要灵通一些:“是秦子敕,曾官拜益州牧府的从事祭酒,是蜀中杰出的辩论之士,他做的文章是辞藻华丽,用意壮美,若是想在论文上脱颖而出,必不能忽视这一点。”
张郁说起来的这个名字掀起了卫弘的某段回忆:“原来是秦宓啊……”
张郁诧异卫弘的这般反应,好奇地问道:“怎么卫兄认识秦子敕”
卫弘神色复杂地耸耸肩,故作轻松地假笑着说道:“怎么会不认识呢说起来,我能去夷陵这座鬼门关外走一遭,这秦宓可真的是功不可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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