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热心读者 (第2/2页)
这个问题把王加根给难住了。
文学作品来源于生活,并且都要进行艺术加工,读中文系的梁雯肯定是非常清楚的。她之所以如此探究,其实关心的是王加根的家庭生活。《男人的眼泪》的男女主人公也是一对教师夫妻,他们由恩恩爱爱到分道扬镳,其间经历了缠绵悱恻、催人泪下的感情波折。王加根和方红梅与他们身份相同、遭遇相似,只是目前还没有走到离异那一步。
王加根觉得,对一个女大学生去谈自己的家庭是很无聊的事情,于是借用电视屏幕上经常出现的那句套话回复:内容纯属虚构。
梁雯对这种回复显然不满意,认为王加根是在敷衍她。理由是,没有切身感受和生活体验,小说不可能写得那么逼真、那么感人至深、那么催人泪下。她嗔怪王老师是个“不诚实的孩子”,说她很有可能会到牌坊中学进行实地考察的。
王加根认为梁雯是在开玩笑,并没有当做一回事。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天,梁雯竟然真的来到了牌坊中学,找到了他的家里!
那天方红梅恰好不在家。她因为与王加根闹别扭,前一天下午独自回了娘家方湾菜园子村。至于他们夫妻闹别扭的原因,也是一件蛮让人伤脑筋的事情。
红梅她大弟敬文与李华恋爱后,两人的感情与日俱增,结果不久女方就怀了孕。情势所迫,不得不把结婚的事情纳入议事日程。
双方的家长见面后,又找人看生辰八字,最后把好日子定在今年六月十一号——农历五月初八。敬文李华要结婚,当大姐的肯定要送礼,就是在送多少礼金这个问题上,王加根与方红梅产生了矛盾。
因为考律师和跑调动,他们家里已经陷入严重的“经济危机”。花光了全部积蓄,还向白素珍借了三百元钱。王厚义春节期间来牌坊中学时,曾承诺回潜江之后邮三百元钱给他们,但事后却一直没有兑现。考虑到借调的事情被汤正源判了“死刑”,王加根不准备为这事再去花冤枉钱,也就没有写信问王厚义究竟是什么原因。
日子回归平静之后,他们继续节衣缩食,勤俭持家,努力攒钱。春节过后的这几个月,家里的金融资产又累积到了五百多元。因此,当方敬文来邀请他们去参加婚礼时,他们并没有为送礼的事情感到特别为难。依照孝天城及花园镇周情搭礼的标准,普通朋友或同事之间,遇到婚丧嫁娶这类事情,通常都是送五元钱或者十元钱。如果有亲戚关系,自然另当别论。送几十块钱或者百把块钱都有可能,各人根据自己的经济情况来定。不过,礼钱超过一百元就比较罕见。毕竟,当地收入和消费水平摆在那儿。
考虑到敬文是自己的小舅子,参加工作的时间又不长,王加根狠了狠心,主动提出送两百元钱。家里余下的那点儿钱,他在心里也有了意向性的安排。要么偿还他妈那三百元的借款,要么留着给方红梅暑假面授学习时用。
方红梅今年的暑假面授与往年有所不同,因为这是她五年函授学习的最后一次面授。要搞毕业典礼,学员之间要互赠礼品,还要照相留恋,肯定得花不少钱。
“两百?”听过王加根慷慨解囊的设想,方红梅一脸的嘲弄,“敬文早就开了价码,最少五百!”
“五百?凭什么?抢钱吗?”王加根火冒三丈,据理力争,“有他这样的吗?自己结婚居然向别人下达送礼指标!要不要脸?有没有一点儿廉耻感?我们又不是百万富翁,五百元钱全部送给他,借我妈的钱拿什么还?你暑假面授学习怎么办?”
太气人了!从结婚到现在,他们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吃舍不得吃,穿舍不得穿,用舍不得用。两人搞自学要花钱,抚养孩子要花钱,前几年还带着敬武读书。好不容易积攒了几百块钱,遇上腊梅上自费中专要他们支援,一夜之间变成穷光蛋。现在这五百多元钱,真是从牙齿缝儿里省出来的,外面还有三百元的欠账,敬文竟然狮子大开口,要把五百元全拿走!哪有这样的事情?敬文怎么把我家的底细摸得这么清楚?肯定是方红梅透的信儿。
吃里扒外的东西!心里只有她娘家的人,从来不顾及我们的小家庭。既然是这样,何必要结婚?留在你父母身边当老姑娘,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不就行了?还总是嫌弃我的家庭,说我的父母不通人性。我也是人生父母养,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为家里尽了什么义务?还总是与师范学校的女同学比,与一起参加函授学习的女学员比,说自己吃的穿的用的不如人。我限制你花钱了吗?我让你缩手缩脚了吗?自己扼苦自己,其实就是想省下钱来贴你娘屋的!平时买菜一分钱两分钱就与别人争,送钱给你弟妹时,几百块钱拿出去连眼都不眨一下!只想到你自己当孝子,从来不考虑你还有一个老公,还有一个亲生女儿。妈的个巴子,有这样一个老婆,还不如当光棍汉!我一个人抚养欣欣也比现在要强得多。
两人争吵的结果,是双方各让一步:留一百块钱家里用,送四百块钱给敬文。白素珍那三百元借款,以后慢慢还。至于方红梅暑假面授的花销,也不存在什么问题。因为暑假面授七月中旬才开始,这期间他们还可以领两个月的工资。
昨天下午,方红梅揣着四百元现金,一个人去了方湾菜园子村,说是提前把礼钱送了,让敬文好安排待客的事情。因此,梁雯来到王加根家里时,只看到他们父女两个人。
王加根见一个陌生的少女出现在自家门口,也大吃了一惊。
“我叫梁雯。”来人自我介绍,又问,“你是王老师吧?”
王加根微笑着点点头,热情地请客人进屋。
梁雯莞尔一笑,很大方地随他而来。
她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又逗了一会欣欣,就被王加根家的书柜吸引了。所有的文学名着都被她翻动了一遍,她又要看王老师已经发表的作品。
难得碰到如此热心的读者。王加根拿出自己的作品剪贴本和杂志样刊,摆在女大学生的面前。
梁雯读得非常仔细,看得非常认真,以至于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小朋友。
欣欣开始还姐姐前姐姐后地围着她转,后来见这个大姐姐只顾看书,不和她玩,就去后院子里捉蚯蚓了。
简单的午餐之后,梁雯坐长途汽车返回了孝天师范专科学校。临出门时,她强行带走了王加根刚刚完成的一部中篇小说手稿,说是要先睹为快。
王加根本来没准备给她,她却打架一般地抢走了。这让王加根有点儿恼火,又感觉非常无奈。
自此之后,他就非常频繁地收到梁雯的来信。
她谈文学,谈排球,谈象牙塔里的校园生活,谈她的家庭和朋友,谈女大学生宿舍的趣闻……梁雯写信的形式也是五花八门:有时长篇大论,有时短如电报,有时是诗歌,有时是文言,有时在贺年卡上随便写上几句,有时还配有自己画的插图。
王加根偶尔也给梁雯回信,但都比较简单,纯粹是礼节性的应付,没有梁雯那样的激情和雅兴。他向梁雯索要中篇小说手稿,梁雯却总是推说自己还没有看完。
大约过了半个月,梁雯又把手稿邮寄过来了。
王加根打开一看,却已面目全非:一百多页手稿,基本上是被撕成碎片之后,再用透明胶一页一页地粘贴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他感到非常纳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