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难归之七 (第2/2页)
周苍雪补充一句:“本将这些年一直在你们身边。”江逐定定地看向他,迎着江逐锐利的目光,周苍雪从容道:“夏木辰临走前,我曾与他在梧桐台上见过一面。我就是绝。”
周苍雪等待江逐的反应,谁料,江逐第一反应竟是冷冷问道:“如此说来,凡世沂原,韦卫客栈听墙角之人,就是您罢。”
“……”周苍雪深吸一口气,微笑道,“你与夏木辰还真像。”
“夏木辰现在怎么样了?”江逐立刻问道。
周苍雪安抚道:“江大人放心,花蘅君已经归位。”
江逐至此才放下心来。又道:“北海那艘船如何了?”
周苍雪沉默片刻,道:“覆没。”
意料之中的结局。江逐闭上眼睛。“江大人放心,本将会替你向王君求情。”周苍雪压低声音,“本将同木辰的目的始终一致。”
江逐压下痛苦的神色:“……好。”
夏木辰在花蘅殿里坐了两天后怎么也坐不住了。情况再度恶化。天界没有四季,没有昼夜,一向神圣而光明,这是不变的真理。到如今,连真理都被打破了——在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时候,天庭暗了下来。一道闪电划过整个天界,劈向天净海上空。平静的天净沙顷刻天翻地覆。“轰隆隆!”雷霆乍响,驻守天净海的天兵一望,骇然发现,天净海的海水竟然倒灌入天穹了!天穹上乌云密布,远方的海浪盘旋如扶摇直上青天,将天地勾连在一起。此情此景,可谓海天一色,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天裂在了天庭。
众神下凡的下凡,留在天庭的大多都是不能独当一面的仙君。花蘅君见状,不顾灵魂尚未修复,义不容辞地赶去天净海——到达目的地时,但见众天兵手持铁戟,排列成整齐的法阵。天净海的半空浮着一团耀眼的白光,射向四面八方,片片洁白的羽毛轻盈地坠落,像霜雪落在贫瘠的土地上。
夏木辰失声道:“落羽!”
落羽君要羽化了。
被白光包裹的女子回过头来,目光惊惶,在看到夏木辰的那一瞬安定了下来:“花蘅,你来送我了。”
天兵让出道路,夏木辰御剑飞向天净海半空。白光所到处,天界逆流而上的海水有了平息的迹象,浪花失去牵引,倒流回海面,激起了更大的水汽,无数雨点扑面而来,淋湿夏木辰俊美的面容,他的眼睛也越发湿润。
“落羽,你怎么会……”夏木辰的心在流血,“你为什么就这么……”
落羽君强自镇定道:“花蘅,我的背上画了一道枷锁,这道枷锁叫做‘誓枷’。”
“什么?”夏木辰大怒,“是谁强迫你的吗?”
落羽君忙道:“没有人强迫,我自愿的。”她的手不住颤抖,“但我没料到死亡这么快就到了,我不知道……”
夏木辰的眼眶红了,他自己亲身体会过死亡何其可怕,可他是不能这么对落羽君说的,只能极力安慰自己的朋友:“死亡……想开一点,所有人都会死的,我在凡间都死过两次了,这不过早晚的问题。”
落羽君流下眼泪,轻轻道:“对不起。”
夏木辰一怔:“为什么?”
“霓裳谷守阵时,我害怕,撤了手印,险些酿成大祸。”落羽君抽泣道,“我知道你知道了,成文君已经私下告诉我了。当年霓裳谷,拟宽替我承担罪责,我没有勇气站出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愧疚,当初要是勇敢一点就好了。我一直想要变得勇敢,可我始终做不到。”
“从霓裳谷返回天界后……我的法力便日日倾颓,如今,已经不剩下什么了。”落羽君勉强笑了笑,“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知道这是对我最好的惩罚。画下誓枷,也是为了赎罪。”
夏木辰漆黑的发洒在狂风中,他勉力抬起脸,大声道:“落羽,你不是生来为神罢!”
“……那又如何。”
“天裂将至,法力倾颓,是每个神明都无法避免的劫难,落羽,你又何必太苛求自己?放下罢,无执方得自在。”
落羽君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有些凄凉,有些神往。
“花蘅,你未见洛神殿下陨落那日,五湖四海数道水柱攀天。洛神殿下从战场匆匆奔来,陡闻天裂惊变,殊无惧色,扬起银霜击出一道划破天际的弧度,仅以一己之力便平息祸患。她带着微笑平静地走向了死亡。这才是真神……我,我永远都不能及。”
夏木辰眼底闪出清晰的泪光,他压抑住痛苦,沉声道:“她生来就是神。而我们,我们……原是人,是人,怎不会怕呢?”
落羽神君怔然看向夏木辰,道:“花蘅,你也会怕吗?”
夏木辰道:“怎不会怕?我难过得要死,我情愿永远沉醉红尘,永远不……但既一朝成神,终究……神性多于人性。感到惧怕,不过是人性掩盖了神性。”
“但我们有何所惧?”他遥看远方,“试想,远方的天际出现了绚烂的霞光,花瓣围绕在身边,怒浪偃旗息鼓,此刻连天地都在为自己哀悼。怎么会寂寞呢,如何会寂寞呢?我的生命将与天地同寿,我的灵魂将与日月共生,我的眼睛将化作繁花永远眷念着这美好的世间。我便再也不惧。落羽,这便是永生了。”
夏木辰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了勇气。落羽君听着夏木辰的话,惊惧的神色从脸上淡去,白光愈来愈灿烂,落羽君真正地笑了:“我可以洗去罪孽,再见到拟宽吗?”
“一定能,当然能。”夏木辰的眼泪流了下来,他也随着落羽君微笑了。落羽的双眼分外明亮,看向夏木辰:“花蘅,我……你,你……”
夏木辰坚定道:“我心朝圣,亦复何言。”
无数羽毛刹那如花绽开,纷纷扬扬地落下,白光散去了,白光中的女子也随之散去了。倒灌的海水尽数落回水面,夏木辰回到岸边时,全身已经湿透。岸边的天兵亦是如此。
天兵的身后,一黑衣神君风尘仆仆地赶来,神色怔忪地站在原地。夏木辰一步步走向他,越过他。玄明君沙哑地开口:“……她死了?”
夏木辰停下脚步,头发贴在脸上,向下滴水:“放心。她不知道你的身份。她带着释然的笑化成了洁白的羽毛。”
玄明君向后趔趄一步,面上茫然。夏木辰踩着步子向前走,深深地低着头,经行处留下一串湿润的脚印。
夏木辰缓缓踏步,向凌霄殿走去。众神接连赶回天界,钟声正不住地哀鸣。夏木辰走得很慢,但一步步很坚定,带着悲壮的决然,他走进了空荡的凌霄殿。此刻殿上只有天君,以及零星几个前来复命的神。
“花蘅君?”天君沉重的脸上浮现些许惊讶。
迎着天君的目光,夏木辰单膝跪地,朗声道:“花蘅请求天君赐我誓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