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宋家之变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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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星稀,乌云掩月。
夜风送进窗棂,吹拂在申泰喜的后脖子上,那丝丝凉意让他颈上的汗毛竖立。他心下暗忖,这天,怕是要变了……
他在御案旁垂手静立,心思全放在坐着的皇帝身上。
皇帝刘渊靠坐在御案前,沟壑纵深的面上,神情晦暗不明。锋利的眼角垂下,余光瞥向捏在指尖的薄信,却不打开。
过了一会,皇帝轻嗤一声,把手中的信扔在案台上。
“朕的太子,可真懂朕的心思啊!你说是吗,泰喜?”皇帝睁开眼问道,名是在问申泰喜,目光却仍定在信封上,并未投向他分毫。
服侍皇帝多年,申泰喜清楚,皇帝问的哪是他这小小奴仆,这一问,问的只是皇帝自己的心。他不敢作答,只把身子躬得更低。
皇帝斜睨他一眼,看他这副恭谨样子,不由笑了笑:“说吧,以你与朕的情分也不必如此。”
申泰喜看见皇帝眉间带笑,可那眸光中却是暗涛汹涌,心中不由苦笑,皇帝这是给他出难题。
有些人,哪怕心里有了答案,总得有人应合,才能证明自己的路是正道,自己的立场是正义。
皇帝的心思,申泰喜心知肚明,便揖首告罪:“内臣不敢妄论太子。”再抬起头时,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讨喜笑容,“不过圣上允臣多言,臣便斗胆说说心中所想。这天底下的孩子,又有哪个不想为父亲分忧解难呢?”
“你这狡猾的老东西。”皇帝笑着点点他,目光又落回桌上的信上,他复又落指又在信封上敲了两下。
“宋家的结果,本应更体面些。如今……”皇帝眯起眼,抬手抿了抿花白的额发,眉间三分怜悯,五分欣慰,剩下两分挣扎也在重新睁眼时全部消湮了去。
“传诏,忠平侯宋博仁勾连外族,意图谋反……”
——
“……汝枉顾皇恩,不孝不悌,有悖臣道,其罪当诛,赐满门抄斩。”
“老身,不敢认罪。”
随着传诏的黄门侍郎话落,颤巍巍跪着的老妇抬起头,面色并无恐惧,眉宇间反是盛满刚毅之色。
“这世上谁都能反,唯宋家不会反!”
“我宋家开国名勋,老侯爷三朝元老,与狄人长平关一战,歼敌八万余,我儿据守长平关十年,几次三番拒退狄人犯边,更是于前日死战身陨,取了北狄头领首级,保我大宁边疆十年安宁。”
“试问,有哪代宋家儿郎没为大宁粉身碎骨,马革裹尸?狄人若是见到宋家人,恨不得抽筋扒皮,生啖血肉,我儿又何来与狄人勾结之理?”
“老太君这些话,自是可以带去地下同老侯爷分说。”
传诏之人轻笑,这黄门侍郎名叫柳意,显然不是对侯府友善之人。此时本该谨言,他却挂着一副平和的面容,嘴中喷吐出恶毒的话语:“况且这战报上写着,北狄头领的首级明明是汉庭将军所取,怎么到您口中,却落到了逆臣宋博仁头上?”
“若是如此,还要加一条冒认军功之罪,岂不罪加一等?”
“虎落平阳被犬欺……你这小丑,也配议论我儿?”宋老太君冷眼看他,扶着拐杖慢慢站了起来,周围悲戚的女眷纷纷跟随,本是于礼不合,可宋老太君那通身气势却硬生生把周围御林军摄住,不敢上前镇压。
她环顾四望,就连这些抄围侯府的御林军都在她目光之下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大宁宋家,满门忠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甚至这御林军中,便有受过老侯爷教诲的,此时更是满面羞惭。
君命难违,不得不尔。
宋老太君冷眼看着周围之人,最终抚杖悲叹:“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可怜啊!可怜我儿尸骨未寒,便有人要把一盆污秽扣在他身上!”
说道最后,已是声声泣血。
她抬起头,眸中的悲伤藏进深处,回过一抹通透,又道:“我本想着,北狄既灭,宋家便可淡出朝堂,我也终能享片刻饴儿弄孙之乐。未想,北狄虽驱,我儿却一道身陨。本想着好好抚养孙儿长大,皇帝却是等不及了!”
拐杖重重的捶在石板上,宋老太君冷声道:“宋家这六十四条性命,皇帝要拿便拿去。只是这罪,宋家不敢认!”
宋老太君身后,阖府内眷无论声音大小,皆附和。
柳意冷哼一声,拖着调子说道:“送老太君上路。”
——
云开雾散,夜月如钩。月华洒在廊中,一片清冷寂寥。
两个身材硕长的青年在门前廊檐下相对而立。一个目光灼灼,玄袍金冠,通身天潢贵胄的气度。另一个却是清瘦挺拔,乌发披肩,青袍大袖似魏晋名士,周身围绕着不同于浊世的清冷气息。
往上看去,眉眼被玉色代面遮住,看不分明,仅露出挺瘦的鼻梁与清俊的下颚。像他这样线条凌厉的人,本应显得不好接近,可那张形状优美的唇,又给他添了几分多情。
“明彰,这其中种种你又不是不知,不是我不想救宋家,可我自有苦衷。”
先开口的却是那通身贵气的青年,谁能想这身份尊贵的赵王刘濂,能对旁人这样放下身段,小意求和。
那青衣人便是刘濂口中的明彰,赵王刘濂身边素来神秘的青衣谋士程明彰。
“何必惺惺作态,若我没料错,此时你更加害怕的该是失去宋家这股势力支持,会叫你在与太子的交锋中落于下风吧?全天下皆知赵王与忠平侯幼时相交,情谊甚笃,而今太子就等着你为忠平侯府求情,从此落得被皇帝厌弃。”
“可是他又怎及我了解你?在你看来,这宋家,又哪值尊贵的赵王这终生前程重要?”
程明彰线条优美的唇,此时扯出一抹讥笑,明明白白显露着他的心思。
“明彰!”
刘濂急切说到:“你难道也不知我心,非要说这些来刺我?!你向来见事至明,怎会看不出宋家表面上鲜花着锦,实际已是烈火烹油。宋太后先去之时,宋家已失去最后的庇护,全靠博仁一力支撑。我曾劝他这狄人打便打了,却不能打死,岂不知兔死狗烹的道理?”
“所以——你是赵王,而他是忠平侯啊……”
清冷的声音,带着彻骨寒意的话语刺进刘濂心中。
刘濂声音哀戚中夹着恼怒:“你一定要把孤踩进尘埃里去吗?!”
“王爷已要对我称孤了吗?”程明彰语气清淡的回话,语意却带着无尽嘲讽。
“王爷。”一名神情冷淡的黑衣少女,从廊下走来,恭谨行礼。
“妧娓,何事?”令人不安的气氛被少女打破,刘濂心下松了口气,侧头正色问道。
被叫做妧娓的少女素来稳重,像是没看见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语气平静道:“禀王爷,皇帝已命御林军围了忠平侯府。”
“父皇竟连天亮都不愿等?”刘濂喃喃道。
程明彰听到消息,剑眉微蹙道:“王爷对我的救命之恩,明彰不敢相负,可我也曾对博仁许诺,若有一日宋家出事,我会护他独子性命。既然王爷心意已定,为全我三人知己之谊,彰愿独往。”
“救命之恩不敢相负?!你我之间便只有恩义?这些年的情谊你便全然不顾吗?!”
“正是为全了你我情谊,有些情,我便代你还了吧……”他拂手取下脸上轻薄的白玉代面,露出一双冷若秋水的眸子,却不再看向刘濂,只是轻拂衣袖上的褶皱,淡声道:“从今往后,赵王座下再无青衣。”
“明彰!明彰不可!”
刘濂看着程明彰清冷的目光,心中大恸。又要去抓程明彰的手,却抓了个空。只见程明彰轻身提气,廊檐轻点,已是飞身而去,飘然若仙不见其踪。
仅余一块白玉代面从空中落下,叮地一声摔得零落。
——
身前树影重重,身后人影绰绰。
曾经的骄娇少年正咬紧牙关,紧跟着男子奔走挪腾在深林之中,男子身形高大皮肤黝黑,髭须覆面脸色青灰,看起来虽落魄的很,却有虎豹蛰伏的气势。
他背后背着一张巨弓,右腿微跛,急行却不弱于常人,这男人便是忠平侯帐下猛将,神箭裴长空,乃是侯爷最信重的部下。
而这少年,便是被裴长空提前救走的忠平侯世子宋浮白。
宋浮白不敢回头望向城内的方向,哪怕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眼前也仿佛能浮现祖母声声泣血的音容。
她叹,小酒儿,当下这境地,我们这些人已无力扶大厦之将倾,而女子向来言微力薄。唯有你逃出去,才有机会为你父亲平反。
她说,孩子,你刚幼学之年,祖母知道这担子不可谓不重,不可谓不危险。但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这关乎你父亲的名誉和宋家的百年清誉,祖母不忍,却不得不把这滔天的重担压在你的肩上。只望你长大后为你父亲扶正身前身后名,为宋家在千百年后的史册上,留下一句公正的评价。
她问,小酒儿,你怨祖母吗?
“不怨,祖母,小酒儿不怨。”宋浮白的声音咬在牙关里,咽在嗓子中。他只狠狠握着匕首,连掌心地伤口也感觉不到疼。
忽然,宋浮白一脚踩空,摔了个跟头。
“世子!”裴长空赶忙回身,仔细查看宋浮白的情况,见他心神俱损,强压悲痛的神色,内心也是一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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