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宋家之变 (第2/2页)
“世子,还能走吗?若是走不了,便上到老裴背上来。”他平时说话声如洪钟,此时却是软了下来。“咱们得快些赶路,老夫人留在府里牵制御林军,便是能拖得片刻,可太子的人却是急着要对您赶尽杀绝。”
少年苦笑,挣扎站起,他扶着裴长空的手站起来,强咽下喉中呜咽。虽然脚掌落地上钻心疼痛,却似没事地回道:“我晓得,裴叔,我们继续走。”
“世子从小就是这般好强,也是这点最像侯爷。”裴长空平素眼神锋利,看向少年时却同犬目般温润。忽的,他耳廓微动,神色一禀,示意宋浮白噤声。
他耳聪目明,此时已从地动声中分辨出太子爪牙快要追至此处,若是独自突围,以裴长空全盛时期的实力,拼得个重伤却也能逃出生天。
可如今,从边关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洛都,重伤未愈,连右腿也拖得落了残疾,已是强弩之末,若是带着世子强行突围,只怕世子会被太子爪牙所伤。
他沉吟片刻,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其一是一枚通体幽黑、样式朴拙的扳指,上面遍布使用的划痕。只一眼,宋浮白就认出那是父亲贴身之物。其二,是一枚通身重峦叠嶂纹理的黄龙玉印。
“裴叔,这是何意?”
“世子,这两样东西,以后只能您自个儿来保管啦!”
裴长空飒然一笑。
“老裴苟且偷生,权为回来给您和老太君报信。这扳指是侯爷让您勿忘家训,命老裴带与您警醒自身。”
“驱逐狄虏,卫我大宁。浮白莫不敢忘!”
“而这第二件玉印乃是一件信物,侯爷只说叫我带着您去南山,寻南竹居士,只有这位才能护您一世平安。”
“南竹居士?倒是曾听父亲提到过有这么一位旧友,只不过结庐南山,山居清净,我却未曾见过。”
“这是侯爷的旧年相识,老裴幸曾得见,是位风光霁月的人物,武功高绝,人品无双。”
宋浮白看着老裴把这两样东西放入自己掌中,赶忙抓住裴长空的手。
“裴叔,您要去哪!”
裴长空从宋浮白的小手中抽出自己纹路纵横的黝黑大掌,有些逾越地摸了摸宋浮白的发顶。
“往南山去吧,别回头。”
裴长空翻上树顶,摘下背上的万石弓,抽出袋中的翎羽箭,目光如电,弦满箭去,抬手便有一二人倒下。只是人力有时而穷,那背上的羽箭,也总有用尽之时。
宋浮白攥紧手中的玉石,决绝转身,朝南奔去,无声的泪自他目中滑落,被风吹散到空中,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嘶哑决绝的吟诵:
“一身能臂两雕弧,虏骑千群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宋浮白咬着牙,加快了脚步。他这条命,重逾千斤,重的让他这小小的身子快要承担不住。他要活,如果他活不下去,那祖母婶婶们和裴叔的牺牲就全无意义。
耳边已经传来了追兵的声音,但宋浮白只是冷静地在林中穿行。他身量小,动作轻灵,只是年幼力弱,脚伤疼痛到麻木,如今也仅凭心气支撑,已是到了极限。
仅是片刻,太子的黑衣武士便追上来成围合之势,堵死了宋浮白四方生路,为首一名黑衣蒙面武士举刀便要劈向宋浮白的脖颈。
宋浮白已知自己无力避让,满腔不甘却又让他生出三分力气,想着就算死也要拖一个垫背,他瞪大了双眼,抓着匕首猛然矮身向黑衣武士划去。
正要赴死之际,乎闻一句清悦之音,宋浮白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风声嗖嗖一片轻响,而后周围一片死寂。
“这孩子,还真肖你父亲。”
他再抬头看去,前一刻便要砍上他脖子的长刀已经断成两截,而对他而言巨人般不可战胜的黑衣武士,也了无生息地躺在地上,颈间横着一道薄而平滑的伤口。
绿痕自他身后飞来,划过一道道鲜红,又隐没于林间,一排排黑衣人的尸体七零八落的软倒在地。眨眼间,追兵竟是尽数死了。
宋浮白猛地回身,一抹青色的身影从天上落下。月下皎皎,广袖青袍,映衬着背后的竹林,似是谪仙自画卷中跃出,又似名士从书卷中走来。宋浮白呆呆看着,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傻了?”
青衣人一开口,便打破了那谪仙般的画面,令宋浮白一下子回神。他瞧见三丈开外的那片竹林,又忆及这人刚提到了他父亲,不禁脱口问道:“前辈可是南竹居士?”
“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程某闲居南山,南竹居士却是你爹给我起的雅号。”
听到他亮明身份,宋浮白再也撑不住,双腿不受控制地打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从衣襟中摸出那枚黄龙玉印章。
“我叫宋浮白,先父忠平侯宋博仁。父亲临死前托人送给我此物来寻前辈,您可还记得它?”
“你这小子的名字,还是你爹与我饮酒时起的。”青袍人轻笑,来到宋浮白面前。“至于这印章——自是记得,这枚印章便是我赠予你爹。”
他从怀中掏出另一块黄龙玉印,两枚玉章合在一处,上面的山峦走势竟连在了一起。
他望向宋浮白的眼睛:“小子,现在能信我了?”
“前辈莫怪,是小子逾越。”
“不要叫我前辈。”青袍人把揽腰扶起宋浮白,“我叫程明彰,今后,便是你的师父。”
宋浮白一惊,瞪大双眼望着他。
程明彰斜睨他一眼。“你还不情愿?多少人想入我门墙都没机会,你小子不识好歹。”
宋浮白想到他那飞叶杀人深不可测的武功,急忙摇头。“浮白并非不识好歹,只是裴叔先前为我拦截追兵,如今生死未卜,我心下担忧,无心他顾。”
他转念一想,自己这样孤苦伶仃,有人肯收留已是大幸。况这人武功高绝,将来学成一身本领,也能以有用之身为宋家平反。
“师父愿意收我为徒,我自是千肯万肯的。”说完,当下便挣扎着要倒地拜去。
“这拜师到不急于一时,等我们安顿下来,你再行这拜师礼吧!”
程明彰托住他的身子,轻轻叹息。
“我自城中寻来,宋家六十四口皆已身殉,你口中的裴叔神箭裴长空,我虽救下他,可他心脉已断,没撑得几息便去了。”
“咳咳……”宋浮白目眦欲裂,嗓子生出一股痒意,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一口暗红地血忍不住喷了出来,胸口反倒没之前那么憋闷,他不由抬头看向程明彰:“多谢师父把这些告知于我。”
“无妨,”程明彰放柔了声音:“为师知你遭逢家变,心境早熟,不愿编些谎话安慰于你。你既已来到我身边,我定会护你周全。你可还有什么未尽之事尽可讲来,我帮你。”
“师父,我想帮裴叔入土为安。”
“那便去吧,我与神箭长空也算相识一场,把你交与我,想必他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
两人一同回到裴长空的尸身处,就近选了块空地,程明彰在其上走了个来回,地上的土就连幼童都能轻松挖起。
葬了裴长空,宋浮白抬头望向程明彰。
“师父,我们回南山吗?”
“南山是回不得了,你我皆是孑然一身,不如一同浪迹天涯可好?”
“我听师父的。”
程明彰轻笑两声,揽着宋浮白,跃上枝头,身姿飘渺,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
“前尘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宋浮白的耳畔传来师父清悦悠然地声音,胸中不由得疏朗开来。
——
东边逐渐露出一丝天光,弦月只留得一弯朦胧身影。
刘濂静立在廊下,面朝南向,目光悠长,沉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明知他那一身清秀骨骼是是何等坚不可摧,可每到这个时节,他总会对那人道一句霜重露寒,劝他添些衣裳。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轻轻闭上眼。
“他走了吗?”
“先生在南山脚下救了忠平侯世子,已带他离开洛都,属下现在也不得先生踪迹。”
刘濂摇头,露出一丝苦笑。“他若要走,又怎会让你们寻到踪迹。”
他抚掌长叹。“明彰啊明彰,你是这世上最清高的人,又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也只有你,在意我心中那偏偏一隅。”
“罢了,你且逍遥天地间,远离这厢污浊。待到我扫清路上荆棘之日,便是你我相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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