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第二十二节 人生相谈 (第2/2页)
万幸的是，少女二人睡得很死，再加上周遭一直有魔物的吼声掩饰，只要神浩动作够快，应该够时间四处看风景……
接着再被少女抓住才是。
「你，摸到它了？」
「……」
一瞬之间，眨眼不备，当手腕被纤柔小巧的触感环绕时，神浩内心咯噔一声，他知道自己跳进深渊也洗不清猥亵之嫌了。
“你原来没睡着吗——！钓鱼执法可是不人道的诶！”
那一刻，酒保无主攒动的视线游离眼眶，在手腕被攫住的顷刻间，他与少女的猩红眼眸四目相交，场面好不尴尬窘迫。
「我我我……我只是好奇罢了，没有想对你做什么，我对天发誓，我刚才没安好心……啊呸，我刚才没有恶意才对……」
被灵兮的那对红眼盯得发憷，神浩支支吾吾地说。
他没想到这破铃铛平时缄默不语默默无闻，在他有意鉴赏它时好死不死地响了起来，不由做好了被少女大卸八块的准备。
当然，能留全尸的话他也会乐意接受。
「不要说这些废话，告诉我，你刚才……是不是碰到它了？这枚铜铃，被你激活了？」
「诶诶？这个嘛，的确是摸到了那么一下，不过只有一下，一小下哦……会吵到你睡觉真是抱歉了，我，我向你道歉。」
不过与侍者所思相反，少女既没有凶他，也没有傲然地蔑视自己，反倒是语气冷淡地和他说话，让他不自然地身体发颤。
而待他回复确认，灵兮与神浩也同时陷入了沉默，两人你盯着我，我瞪着你，好像谁先说话谁就输了一样，静若寒蝉——
「……（沉默）」
「你这家伙，总是能带给别人惊喜呢。」
「……那是啥？惊喜？老实说，你突然睁开眼睛只让我受到了惊吓……」
过了许久，少女闭上眼睛让瞳色恢复正常的蓝调，接着推开贴紧自己的神浩，捻着大衣和铃铛坐起身来：
「字面上的意思，你也起来吧，小声说话，不要吵到夕尔。」
说着，灵兮轻轻摇了摇铜铃，随着铃音空灵美妙的声色荡漾扩散，神浩惊愕地发现，周围争斗的魔物纷纷隐匿形体。
仿佛从来不存在此地一般，它们狰狞的身影逐渐透明，再透明，连同血腥与实体，一齐消失在了森林，烟消云散。
然后，夕尔咕哝着姐姐好坏，在毛毯上躺成一个大字，神浩也终于找到话题：
「……哦哦，你们魔人的魔导……可真厉害啊。能规避魔物的注意力，想必为了制造它一定下了血本吧？」
若在平常见此奇景，神浩铁定目瞪口呆，死缠烂打地求着少女拜师学艺。
但此刻，他见灵兮眼中隐有困惑与疑虑，所以只好理亏地从毯上爬起附和着。
「如果这真是我们族人的造物，我会为他们感到骄傲。但很可惜，以魔人的智慧以及法术天赋，还不足以钻研高等魔导。最多，只懂得如何去使用它们。光是这颗铃铛，就让我花费三年才学会用法，更妄图创作了。」
「呃？所以这和……你们之前提到的『地精博物馆』有关吗？这是地精的魔法科技对不对？」
这时，猫耳少女用微弱异常，却饱含伤感的语气窣窣低语，神浩察觉到她的哀伤，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疑点。
「哼，你果然很善于寻找说话的时机呢。刚才我和夕尔快吵起来的时候，也是你故意打断的吧？像你这样表现得大智如愚的类型，我虽然不讨厌，但也谈不上有多欣然开心。不提这个了，我知道你不敢对我动手脚，你是对这个东西感到好奇吧？」
点点头，灵兮承认了神浩的反问，转而捏着颈间的铃铛向他优雅一笑。
侍者看出那其实是苦笑：
「说是好奇，也只是对它的使用效果感兴趣啦。我们能端坐在这里聊天……几乎都是拜它所赐吧？你不怪我擅自碰它？」
「没错，就像它上面刻下的咒文一样，『生人勿进』，它能临时展开一个持续八小时的领域，在使用期间，可以不断向外界释放不要靠近这里的信号。凡是被使用者认可的物体和生物，在领域中都能受到它的保护，不被领域外的生物有所察觉。」
无视神浩后半句提问，灵兮解释了铃铛的具体功能，说话的语气也稍显平缓，看来她只是想找个能陪她说话的人。
正如「生人勿进」代表的含义，少女在平常生活中，基本无法接触到「陌生人」。
而被灵兮主动坦白底细，神浩满足的同时也心生疑虑：
「完全排斥外界的领域型魔导，该说不愧是地精的产物吗？可这和我能碰到有什么关系……」
语毕，神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故意装出一脸懵逼的态度用来套话。
结合魔人不善法术的现实，这件魔导想必是魔人从地精手中夺来的。
至于连压箱底的宝贝都被略走的地精，现在处境为何，神浩就不太敢细细追究，恐怕比周遭的魔物尸体好不到哪去？
他能猜到，这肯定又和魔人的不灭瞳有所关联，但有些事情，如果当面挑明就失去了期待的意义。
「你不是很在意我们大手大脚地在森林里野炊嘛？我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你：我不是那种有勇无谋的人。尽管『生人勿进』目前只对魔物有效，但有了它，我和夕尔出入西林完全不成问题，所以才有胆子说要去猎杀巨灵，这是我们的资本。」
「原来你还在想那个啊？擅自替你们担心是我不好，既然你有家伙去讨伐巨灵，我就不再过问了，你自己斟酌就行……」
神浩赔笑着打着马虎眼，可少女却忽然仰起头，远眺林缝中渗透下的星光，道出让前者不着边际的话语：
「这颗铃铛，是爸爸留给我的。他是不灭瞳的族长，而我，则是未来的夕尔特族长。除了我和爸爸之外，你是第一个察觉到铃铛不会响的人。就像生人勿进所表述的那样，它能够消减旁人对它的认知，从而达到使人无视的目的，而你却看见了。」
「……」
「……」
「呃，虽然有想到这点，但被你承认实在是受宠若惊……狂神一族的族长什么的，这种身份告诉我这个外人不太好吧？」
得知真相，神浩只好满脸不堪地转过头去，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少女。
据他所知，曾经的魔人有「三王」大杀四方。这三统领其中之一，便是狂神夕尔特，人称「御座」的不灭巨戮。
灵兮的背景，竟有如此庞大么？
「外人？不，我已经不把你当外人了。在我看来，你是个有趣的家伙，虽然是个人类，但一举一动都带给我很多新鲜感。既然我把你抓来当了向导，彼此间就该相互了解不是么？特别是你之前的那句话，罗神浩，你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果不其然，神浩一直想回避的问题被灵兮一语中的，她之所以袒露真身，目的就是为了得知真相吧？
少女单手环膝，目光虽未触及神浩正脸，但在火光中阴晴不定的神色却吸引了后者的视线。
“既然如此，我也该全盘托出了么？”
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侍者苦笑着耸耸肩膀，心想该来的总是会来：
「我的过去？那得看你想知道哪些，我的人生可比一般人丰富多彩呢。今天，我就特别向你打开一下心扉好了。」
说着，他自暴自弃地摊开双手，意思是“你尽管问吧，只要你想知道，我都会说出来”。
莫名其妙和魔人关系融洽，如果这也在阿瑞斯算计之中，自己真该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罢？
「关于，你妹妹。」
「……」
而正如神浩料想的，灵兮一张嘴就直逼关键所在，让他的脸色苍白几分，场间的气氛也随魔物的静谧而显得阴森森的。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哎……那我就老实交代了。我妹妹她，其实是一只『恶魔』，百年前与魔人同仇敌忾的恶魔裔。」
「——！」
爆炸性的内容抛出，让略显疲惫的灵兮重新打起精神，她惊讶地拉长下巴，回过头担忧地看着他：
「恶魔……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不是你亲妹妹，你不是活脱脱的人类吗，和恶魔有什么关系？」
「我的确是人类，而我妹妹……也确实是恶魔，并且和我有血缘关系。这么说吧，我和她，就像魔人的赋形一样，子孙后代可以使用祖先的力量。而我妹妹，则千不该万不该地继承了『恶魔的血统』，我们罗家……祖辈曾经与恶魔联姻过。」
无比沉重的语境之下，是神浩破碎疮痍的内心。
与恶魔联姻，亲妹妹是继承恶魔的混血种，这些语句所包含的历史与黑暗，不是一两声唏嘘就可以掩盖的。
碎片战争的罪魁祸首纵然是魔人三王，但战争之所以能荼毒大陆二十八年之久，其中自然少不了恶魔与虫族的兴风作浪。
在两百年前，恶魔率先攻占大陆中土——即精灵王的圣贤之境·莱恩之域，逼得精灵王为保护民众自行陨落。
之后，魔网出现，代替莱恩之王在米斯特拉宣扬魔法的伟大，神浩与这种生物有所纠纷，一点也不比灵兮的身世要差。
「所以，你杀了她是为了自保？因为被旁人误以为错杀人类，所以才被遣送至图腾界以下——？」
「不，我没有杀她，但是我亲手害死了她……我本该和她一起死的，请你，不要再追问下去了。」
短促的谈话间，神浩的手指深陷进头发，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徐徐落下，灵兮看得出他快崩溃了，回忆也到此为止。
「既然你没有杀她，那你肯定是为了保护她，却没有成功才这么痛苦吧？我也是有妹妹的人，我能理解你的。」
这样说道，灵兮捏紧项上铜铃与神浩一起为逝者哀悼，这一次，铃铛没有发出声响。
我也是有妹妹的人，所以，我能理解你。
多么让人心酸而又暖人的话啊，神浩等了六年，经历过歇斯底里，也度过了麻木不仁，可直到今天——
他才觉得自己真正被救赎了。
「谢谢，谢谢……」
「道谢感激的话就免了，这是你欠我的，想要报答我，不如明天好好引路。为了夕尔，我可能做不到你那种程度，但也会竭尽全力为她谋求幸福。所以，我们来到奎拉酋，不光是为扬名立万，也是为了那个传说而来，来到女神瑶，向黎明许愿。」
「传说，向黎明许愿……难不成连你们魔人也相信这个嘛？」
听闻少女语锋一转，话题直奔「传说」二字，神浩多少有些发愣，没想到没有信仰的魔人，居然也好这口？
侍者记得，六年前，那个传说没能让拯救罗夏，她惨死在苍白的十字架，与同样灰白的蓝天下。
但在四年前，阿瑞斯制作的奇迹却恍如隔日，尽管那只是法术的妙手回春，可毕竟挽回了神浩的性命。
“在米斯特拉，自古以来就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大家都愿意相信，在黎明前最耀眼的那颗星之下，是实现希望的地方。”
有心之人若是能找到此地，只需他心灵虔诚，就一定能美梦成真——对这种不切实际的观点，神浩也半信半疑。
「在黑暗中摸索的人，若是眼前出现一丝光线，也会挣扎着想要靠近吧？我希望，妹妹离开了我也能出人头地。我希望，我可以不在意妹妹的安危，去探索远方。魔人，为什么生来只能躲藏在图腾界的下方？我为什么不能去看大千世界的美好？」
动容间，少女真诚的眼神是那么炽烈，教神浩不忍去破坏她的幻想。
他知道，西林的女神瑶，曾经是先代精灵王及其下属嫔官沐浴洗漱的地方。
无数年前，那儿曾是一处水清如玉，驱寒避暑的好地方，可随着时间的沧海桑田大刀阔斧。
如今的女神瑶，池塘早已变成暗沼，清水业已化作泥浆，唯有那个「传说」，千百年来毫无褪色，诱骗着人们的希望。
“不过有希望总比我当时好太多了，愿你和夕尔最终都能获得成长。”
所以，正如灵兮带给自己的救赎那般，神浩也决定给她带来信心：
「是你的话，我想没问题的。有朝一日，我也很想看见魔人重返世界的辉煌啊，当然，不是碎片战争带来的那种。」
说着，神浩握拳做了一个打气的手势，而这一举动也着实打动了少女，让她在迷惘间喜笑颜开。
「我自己都不太相信，你那份自信是哪来的？曙光的传说迄今为止，也没有多少实例能够举出吧？要是随便谁许个愿就能梦想成真，这个世界不就乱套了？不过要是真的有那一天，我向你保证，魔人不会掀起战争的，起码，我不会。」
「你不是对任何事都干劲十足吗？怎么一轮到夕尔，就以为自己不行？放心吧，人只要活下去就一定会遇到好事的，这点我能向你保证。总觉得以后如果真的开战，世界会因为我今天的一席话而发生改变呢，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情哦。」
灵兮松开捂住铃铛的右手，在弹指间拭去眼角的盈泪不被神浩所知。
酒保则满脸堆笑，和少女热火朝天地攀谈起来，两人就这么促膝长谈，持续整整一晚，最后以神浩的犯困瞌睡画上句号。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夜晚，成为了他们生命中最美好的相谈。
同时，也是最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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