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别将我挽留!(四十八——四十九) (第2/2页)
他们的话要么写在哈达上,要么写在纸上用石头压在玛尼堆上。那些写在纸上的话——因为一阵风、一阵雨雪,就会把留言的那张纸撕破、吹走或打湿——只是写的人想写,至于其他人看到与否,全看天意。又或者他们根本不在乎!
孤单的旅途,看玛尼堆上的感言和留言成了西宁在玛尼堆边停下来最主要的原因。
有几张纸被石头压着,上面密密麻麻满了字。西宁看到其中一张的感言比较有趣。
“我从成都出发,骑自行车前往LS。来到这雪域高原,既不是为了净化心灵也不是为了祈求神灵保佑,仅仅只是告诉那些骑行一次到LS吹牛一辈子的人:这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并不是一件多牛逼的事。
“今天,路过这个玛尼堆,休整一下。长时间骑车腰弓背驼的身体不适,只能用平躺来缓解。
“把自己平摊在大地上,听风掠过地面单调的声音。没有一张床比身体下的大地更牢固、更宽广、更古老!
“阳光照耀天空,有点刺眼。目之所及,满眼蓝色。这里的蓝天格外宽广厚实。
“广袤的蓝天,高远而宁静;辽阔的高原,无垠而肃穆。在蓝天和高原之间,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我们曾经执着的,其实很多毫无意义。
“在这躺着的一刻,我不喜不悲,心头只有无法形容的轻松和自在。
“我没有缺氧,也没有过度劳累,这不是幻觉,是我的真实感受!
“陡然发现,我现在的这种感受,就是心无杂念。虽然不是为了心灵净化而来XZ,但是我确实被雪域高原给净化了!
“……
“该出发了!
“LS,我来了!
湖北荆州曲俊
1997.7.22”
这真是个有趣的老乡!看来,三天前他曾经躺在玛尼堆旁边的地上休息过。
西宁把曲俊的那张纸,放在玛尼堆上,再次用石头压上。然后,走到玛尼堆远离公路的那边,把自己摊在地上。
阳光、微风,和曲俊路过此地那天一模一样的天气。
由于平躺在地上,只要不闭眼,眼里全都是蓝天。西宁也看到了曲俊看到的,只是还没有他那种轻松自在的感觉。
这一路走来,几乎每一天的所见到的和所遇到的,都超过了西宁的想象。
从进入宜昌地界开始,特别是从宜昌到重庆一路的山水,让人目不暇接。那些在中国山水画里出现过的美景,原来在大自然里比比皆是。
公路边树丛里时隐时现的耕牛和牵牛人,告诉路人,这里有隐藏的村落。不远处树丛里露出的民居一角,和从民居那里传来的犬吠鸡鸣仿佛告诉路人,这就是传说中的桃花源。
为了追寻美景,西宁常常骑车偏离三一八国道,拍照、速写。
深山里河流和堰塘里的水,清澈得无法想象。有次,西宁骑车从山里回归三一八国道,在两山之间发现了一个小水库。水库里的水太清澈了,能见度极深,水下之物历历可见。那些停在水面上的小船,如悬浮在空中一样!
西宁完全被震撼到了!打开照相机,又是一通狂拍!
每天都有新发现,每天都有惊喜。这些发现和惊喜让西宁每天都应接不暇,甚至在睡前都还要回味一番。
原来西宁以为自己一个人出来会很无聊寂寞,但是没想到,每一天都很充实。
一路走来,爆胎、扎胎的次数,也没设想的多。
离开四川进去XZ境内后,道路比以前难走。就走过的路来看,绝大部分也没想象的那么烂!但是,还是很耗费体力,毕竟进入了世界上最高的高原。
庆幸的是,西宁的高原反应很轻微,几天以后就消失了。每到住宿地方,吃完东西,倒头就睡!
雪山,荒原,蓝天和多变的天气,把这个高原的苍凉、浑厚和雄伟展现得淋漓尽致!
进藏后,手机信号不好,西宁和李浩倡的联系断了好几天。以前,只要信号好,几乎每天联系。
想到这里,他掏出手机,看看信号,还是只有一格,就这一格,也是时有时无。看来还是到LS再联系他们。
外婆的病痊愈了没?南山最近在深圳过得怎样?这些都是西宁现在惦记的事。
家里又到了最热的时候,长江里应该又泡满了享受江水清凉的市民。武汉应该比荆州更热,在武汉的桑泓……
脑海里一冒出桑泓,西宁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划拉一下。他以为会心痛,还好,只是被什么划拉了一下,再无其他感觉。
西宁很满意自己现在想到桑泓的表现——不激动。他一直希望自己早点忘记她,但是到现在,他还是会常常想到她。想到就想到吧,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就算是一个物件陪伴自己这么多年,也不能说忘就忘吧。
这是离开荆州以来,西宁第一次用这么长时间回想关于荆州的人和事。
“滴——滴——”有汽车的喇叭声从公路那边传来,一声接着一声。西宁爬起来,看到玛尼堆边,停着一辆墨绿色的三菱车。估计车里的人看到西宁爬起来了,停止了鸣笛。
西宁慢慢向汽车走过去。
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女孩子。她摘下棒球帽,一甩头,一头褐色的头发,如一股瀑布,从她头顶倾泻而下,在七月青藏高原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不论过去多少年,西宁回忆起和夕子的头一次见面,头脑里最先出现的,永远是她一头如瀑布般的褐色长发!
褐色瀑布里露出的是一张年轻女性的脸。看样子和紫琼、和田差不多年纪。
在西宁打量女孩子的时候,女孩子也在仔细观察西宁。
柔软飘逸的头发、清秀的的五官和颀长的身材,这个男孩子真像某些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
“嗨,你没事吧!”
“谢谢,没事。”西宁回答。
“听见喇叭声还能爬起来,估计你也没什么事!怎么躺在地上呢?”
“累了,躺下休息会,晒晒太阳。”
“去LS?”女孩继续问。
“LS。”
“一个人?”
“一个人。”
“你呢?”西宁问。
“去LS,一个人。”女孩子回答道。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大笑起来。——他们被自己超简短的对话逗笑了。
女孩回到车上,再下来时,手里多了两瓶水。女孩递给西宁一瓶,然后拧开自己手里的,喝了一大口。
“好多人都说,徒步、骑车去XZ的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你觉得你是疯子还是傻子?”女孩问。
“我是第三种人,病人!”西宁回答道。
“哈,第三种人!我想想我是什么人……我也是第三种人,但不是病人。”女孩说。
两人都是独自旅行,没有人陪伴,一路上除了住宿和偶尔问路外,就没和人说过话。现在在路上能碰上一个人说上话,实属不易。
站在汽车旁边,两人就这样聊了起来。
女孩从谈话中了解到,对面这个男孩子是一个高中美术老师——怪不得看起来有一股文青范——从湖北荆州一路写生、拍照去LS。
西宁没想到,女孩居然是自己的同行,原来她是个高中语文老师。女孩的家在深圳,现在是暑假,自驾游到LS看看。
分别的时候,女孩握着方向盘,对西宁说:
“以后别睡地上了!要是睡着了,感冒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好的,记住了!”
“那……就此别过?”女孩直视着西宁询问道。
“就此别过吧……”
其实,女孩觉得和对方聊天聊得很有趣,意犹未尽,只是碍于初次相识,不好意思久聊。
“你看看我们两个人,聊了这半天,都没问对方姓名,也没说起联系方式……”女老师看着西宁说。
“你相信缘分吗?”西宁没等女孩说完,问道。
“我信!”
“如果我们有缘,应该还会相见。再次见到你,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你姓名和联系方式,然后告诉你我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西宁说。
“你觉得我们会在LS的八廓街相遇吗?”女老师特意提到八廓街。
“有缘自会相见!”
女孩发动汽车,把车开到公路上,又停了下来,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冲西宁喊道:
“LS见!”
“有缘再见!”西宁向女孩挥手喊道。
三菱车长鸣一声喇叭,卷起一股灰尘离开。
早晨,从MZGK县城出发的时候,天空飘着小雨。
从地图上看,MZGK县到LS,只有八十公里。
LS近在咫尺。
虽然LS只是这次西宁骑行的一个终点,而不是朝圣的目的地,但是自从进入雪域高原被它多姿多彩的壮美吸引后,作为传说中高原明珠的LS,也成了西宁心中向往的地方。
行驶一会后,天空的雨点似乎比出发时更密集更大。西宁把车速降到时速四十公里内,小心驾驶。
雨中,LS城市的轮廓在前方慢慢显现。那就是这次远行的终点。和所有的远行一样,终点也是起点,是回家的起点。
从湖北一路风餐露宿而来,被一路风格迥异的风景所吸引、陶醉和震撼。每天都是新起点、每天都有新期盼。到前面这个隐约可见的城市,这一切就结束了。一想到这里,西宁突然觉怅然若失——这些天来,他从心里已经习惯了这种在路上的日子!
前方有大货车过来,为了更加安全,西宁把把手稍微向右打了点,没想到的是,前方路上是一大摊积水。在车进积水的一瞬间,西宁感觉到后轮失去了抓地力,他心里喊“糟糕”的同时,摩托车重重倒在公路上。
好在后面没车,西宁避免了二次伤害!他爬起来检查了一下,除了左腿牛仔裤磨破以外,其他好像都没事。
进入市区,摩托车要频繁变换档位,每挑或者踩一次档位,左脚就剧痛一次。西宁靠边停车,脱下袜子才发现拇趾和附近脚背淤青一大块,用手轻轻一按,疼得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西宁直接骑到医院。拍照检查,确诊为拇趾趾骨骨折。医生给出治疗方案:保守治疗,石膏固定。医生说,大概一个月左右,石膏能拆除。
西宁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到LS。
在病房熬了一周后,等医生查完房,他背上挎包,拄着拐杖,打车到了八廓街。
“你觉得我们会在LS的八廓街相遇吗?”西宁并没有忘记深圳女孩的话,他觉得这是她委婉的邀约。现在十多天过去了,这希望恐怕渺茫。
街道两边白色的藏式房子,五光十色的商品让西宁目不暇接。他打开相机,不时拍上一张。
在街上,西宁看到许多磕等身长头的人。其中一个穿蓝色藏袍,面色黑红、扎独角长辫的老阿妈,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手掌上套着护手木板,而是光着手,虔诚地磕着长头,向前而行。这些在八廓街磕头的人,是用这种方式,对供奉在大昭寺内释迦牟尼佛像进行朝拜。
西宁被深深打动了,时而拄着双拐站着、时而放下双拐坐在地上,用不同的角度给老妈妈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