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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一 (卷三完) (第2/2页)

“做流水线拼命加班一个月积攒的工资,如果省吃俭用同时家里又包吃住,偶尔给我的父母两三百块生活费,平时的个人支出只是用来买烟和酒;这种生活可以维持两个月。要是你不甘于平凡,想要过那种纸醉金迷左拥右抱的生活,那么一个晚上,甚至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花光所有的钱。”

“如果不买烟酒,赚一个月的钱可以用三个月吗?”

“大概可以吧。”

“踏踏实实工作半年,应该可以休息一年了。”我说道。

“休息一年的话,以后也不想再去干活了。”李云龙说。

“我们可以干点做别的事情。‘休息’不等于什么都不做。”

“‘休息’也不等于不花一分钱。你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是要花钱的。抽烟要钱,喝酒要钱,伙食费,住宿费,水电费,它们都是一群刻薄的车夫,你稍为停一下就要挨鞭子。”

“你的身上肯定也有不少伤疤。”

“我可不是什么又矮又瘦、牙齿尖尖、头发短短,还戴着个钢盔的秃鹰。伤疤让他下次长记性了,他很可能以后从事那类工作的时候都会感到心有余悸。可是我已经对这些事情麻木,我并不害怕挨鞭子。”

作了短暂的休息之后,我和李云龙又踏上了找工作的旅途。这次我向他提了一个建议,我们干脆一口气做够半年,然后赶在过年之前走人,这样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玩半年。他同意了我的想法,只是我对他的爽快应允表示怀疑。

谁晓得他会不会做够半年呢,我心里想。但作为朋友,我会尽量劝他坚持下来。

我们这次要去的公司是一家拥有一定知名度的企业。到面试室接受“审讯”时,“法官”的身边一般都坐着一个异性的“控方律师”。

“请报上你的姓名?”女法官手握简历表问我。

即管我的姓名已经在上面写得很清楚,我还是有必要强调一下纸上写着的大名正是我本人。

接着她断断续续地、加重语气读出了简历上的一段文字:

“就读于……睦洲圩……镇……中学?”

法官和控方律师都严肃地盯着我。

“是的。”我说道。

“有毕业证书吗?”女法官问道。

“有的。”我说,掏出了自己的中学毕业证书。

“电工证也看看。”

他们看了大概有半天。确认了如假包换,没有收到假货之后,坐在一旁的控方律师就开口了。他发问道: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他说这话时的神气,似乎很为自己能够出其不意地抛出一个高明的问题而自豪。

“因为我想换一个工作环境。”

控方律师马上露出了一副想笑又忍住不笑的表情:

“为什么要换一个工作环境呢?是因为原先的工作有什么不妥吗?”

我说:“主要是我对那份工作失去了兴趣。”

“所以你对这里很感兴趣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尝试一下。假如我感兴趣的话,我会……”

控方律师挥手要我暂停。他让嘴唇咧开释放了那道忍住了很久的笑声,然后再一边纠正道:

“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儿。那就是这里的工作绝不允许给任何人尝试。它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一道红线。但凡在这里留下来的员工都是那些一开始就对自己的岗位全力以赴死心塌地的人,我从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好‘尝试’的。”

之后他又叉着双手抱在胸前,恢复原来那副高傲的姿态缄口不言。仿佛要表示:“我没问题要问了,法官大人。”

女法官手握简历表再次望了望我。

“有个情况要跟你说明一下。我们公司所有刚入职的员工都需要接受军训。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星期一早上七点四十五分之前来公司报到。切记不要按照正常的上班时间来,那样的话就太迟了。”

军训的头一天,我们在车间前面那片空地上站了一个上午。“军官”命令我们保持立正,身子不能乱动,还要求之后的每一天都要比正常上班的时间提前十五分钟准时报到,不可以缺席。最后他还加了一些补充事项:

“你们即使风吹雨打都要准时站在这里;想上厕所也要给我憋着;哪怕你们自己的尿赖到裤子里也要保持现在的姿势。没有我的命令就不可以解散,知道了吗?”

我们齐声高喊了一句洪亮的口号:

“好!很好!非常好!”

“我没听见你们说什么,再大声说一次!”

“好!很好!非常好!”

“你们是不是想欠揍挨鞭子?放响亮一点,所有人再给我喊一次!”

“好!很好!非常好!”

“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要是还没有令我满意,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谁都别想解散!”

“好!很好!非常好!”……

我们住宿的地方是一个对外出租的公用宿舍小区。由于我们只是基层人员,安排给我们的宿舍一般情况下都能住八个人。

我们拎行李入住时,房间里面已经住了两个年轻的陌生人,他们都是其它单位的工人。

我们很快就察觉到这些最早入住的舍友并不怎么注重卫生。吸完的烟头和纸巾随地扔,还用烟头给部分共用的座椅和电器烙了几个黑洞;就连李云龙这个公园流浪汉也在背后指责他们没教养。

房间内的设施一开始都是崭新而令人舒适。人多混杂之后,情况就变得恶劣了起来。他们对待共用物品都任由其糟蹋和毁坏,对待自己的东西却是十分挑剔和严格。这就形成了一道独特的分界线:铁架床之内的东西是个人所有的,它们一律显得光鲜亮丽,如同珍宝;床架以外的都属于其他人的物品,那就与自己无关了;只要不干涉到自己的地盘,它即使变成一个化粪池也没什么好埋怨。

我在这里住宿的那些晚上都难以入睡。每逢到了关灯睡觉时,外面的月光就会透过露台的窗户照进来,使得床前仿佛多了一盏阅读灯。之后没多久其他人都睡着了,我还醒着,心中充满了烦恼。这时,远方那些宿舍楼还灯光闪烁,聒噪不休。那些的声音从高处远远地传过来,听上去就好像魔鬼的呼嚎。

李云龙出乎意料地坚持了下来,一做够半年就提醒我已经到了那个约定的时间。之后我们一起辞工,按正常的流程办理离职手续。我们一共在这里做了七个月。

临近年末时,李云龙打算为自己在酒吧里举行一次生日派对。这是他们那个圈子的大事件。圈中的队友平时都出没无常,做事有头无尾,这次却得到了他们的踊跃回应。李云龙作为派对的东道主,极力邀请我去参加他的圈内活动,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怀着抱憾的态度婉拒了他。

他对我非常了解。对于我的拒绝,他并不认为自己受到了冒犯。

年末那些时间我都在阅读中度过。

我花了大部分的钱购买各种各样的书籍,那些没读过的新书远远多于已经看完的书。我发现自己对于知识有一种近乎疯狂的**。

在我看来,真正开启阅读兴趣的是我在网上书城无意中看到的一套《希腊神话》。那时,我对它还没有什么深入的了解,就急不可待地将这套书买了下来。之后的情况就一发不可收拾。我发现自己感兴趣的不单单只是希腊的神话,还有希腊这个古老文明的本身。

神话读完之后,我又多买了一套全集单独收藏。接着就开始购买一些有关希腊的历史,人文,政治,哲学和诗歌的书籍,有关希腊这个主题的书籍没完没了地被我一一收集,疯狂地进行阅读。部分书籍由于年份久远已经不再出版,我又通过网络上一些特殊的渠道将它们重新影印出来。

当我做完了这些事儿之后才发现,它们还只是冰山的一角。与希腊有关的知识是一块“砖头”,目的是引出那块更大的“玉”。这些东西比在学校学到的知识有趣多了。知识如果仅仅作为知识,那它就只是冰冷的背诵和记忆。当我阅读那些希腊的资料时,心中莫名地产生了一种热情的向往,幻想着自己回到了古代的希腊世界,得以目睹那些伟大的思想家、诗人和剧作家。书籍里面记录的是他们的文字,阅读时那些文字通过声音在我的头脑中活了过来,仿佛他们还活着,在与我隔空对话。这些东西已经渗透到我的生活,影响了我的情绪。这是一般的知识所不能比拟的。

十天之后,我再次在公园里和李云龙碰头。他向我坦言,上次的生日派对完全就是“自我放飞,浪费金钱的愚蠢行为!”。

才两支芝华士就去了一千五百块!半打黑牌也要七百块一桶!这还不算那些啤酒和绿茶。威士忌和洋酒也是少不了的必须品。朋友带着女友和朋友来了,朋友的朋友又带了更多的朋友来,有先来也有后到的。酒水永远都不够饮。那些陪酒女就知道骗酒喝,有事没事催你饮酒,喝光之后绝不会忘了给你多上几打天杀的盒装绿茶。她们个个都牙尖嘴利,千杯不醉,李云龙这个街头流浪汉也饮不过她们。这当中最为讽刺的还是,那些朋友的朋友和陪酒女在**时分捧着一个生日蛋糕为他祝福,蛋糕上写着他的艺术签名,众人齐声祝福他生日快乐,心想事成。然而最为重要的还是:一起“饮胜!”。

“可是,他妈的!”李云龙说,“我跟这些人一个都不认识。他们跟我说了不够两句话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串场。由头到尾都是一些专门过来骗饮骗吃的兔崽子;真正过生日的其实只有我一个。到末尾都快要人去楼空了,那些所谓的圈中老友才刚刚入场;这事儿弄到了最后,只剩下我们几支光棍在那里称兄道弟、喝闷酒。”

“一共花了多少钱?”我问他。

“一个月的工资就这么用完了。”李云龙陈述道。

“我们的计划是半年呢。”我说道。

“唔,我这个季度的寿命现在只剩下五个月。”

“再干一个月的活儿,将它补回来。”

“你为什么非要凑够半年不可呢?”

“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三年不干活,用来做自己喜欢的事。出来工作这么久了,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我们工作求的是什么,得到些什么呢,无非就是钱。但钱永远都要花在这样那样的事情上面。你说过一天到晚不出家门,也要吃饭喝水;按这样推算下去,到最后我们并没有真的得到什么钱。或者说,压根就没有钱儿这回事。我们付出的不是劳动,是时间。工作所得到的唯一报酬不过是仅仅维持生命所需的那种最简单的生活你能过多久的问题。有了这个基础,才有其它东西可言。那些花钱买奢侈品的都是大财主,要不就是一个蠢材。奢侈品之所以有价值也是在于你使用了时间去享受它们。你买了一对上万块的限量版球鞋,即使放在展柜里一辈子不去穿它,你也需要花费时间去观赏它们。你还是需要时间这种东西。物主之所以说‘它是我的’;那只不过意味着,你拥有它们的时间很长,长到足以用‘一辈子’来形容。但只要你一死去,那样东西就不再属于你的了。它的主人会变更。到那时,它们就会以全新的姿态属于那个,被允许在它身上投放大量时间的人。一件永远放在保险箱里、不曾露过几次面的珠宝不能说是属于你的。你说自己‘占有它’纯属自欺欺人。一切事情都需要时间来结晶。不做任何事情,时间也会流失。我们不过是在那个基础之上选择去做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事情而已。”

透露了这番见解之后,我马上担忧起来:我的话有没有不妥之处?是不是过于抽象化,或者带有严重的主观偏见?

不过我又很清楚,和李云龙交谈无需顾忌,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过分地较真,我才暂且放下心来。

“一个嗜酒成性的人,他唯一喜欢的就是酒。你就算给他们三百年的自由寿命,他的贪杯习惯依旧一成不变。”李云龙说道。

“总会变的。布料和线团会变成衣服,砖块和水泥会变成房子;河流即使没流尽,它也不是原来那条河流了。总是会变的。”

“喝了三百年酒的人会变成酒神狄俄尼索斯。”

“能够给我三年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我也心满意足。”我说道。

“我们出来社会有多久了?”

“四年了。”

“再过三年也许你未必还会这么想。”

“我希望它永恒不变。”

“我听人说过,一只狐狸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一圈,七天时间过去了;如果它在森林里追逐自己的影子转一圈,七年光阴也会似箭飞逝。”李云龙说道。

“追逐影子为什么用了七年?”

“我也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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