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悠悠往事 (第2/2页)
不知不觉间,忧儿也听得入神了,而段长枫就着月色,喝着暖酒,将那些伤痛的过往一一道来:“...玉壁一战,我功成名就,被陛下破格晋升为梁国公,我当时几乎高兴得忘了形,熬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能恢复家族荣耀,更高兴的是念儿终于不用为我吃苦,我可以给她最好的生活,可那时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公主,她在意的根本不是荣华富贵,她在意的只是我这个人,立功之后,我带着她高高兴兴的离开了玉壁,离开了这个住了两年的小院落,当时的我只觉得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一战成名,受朝廷重视,得享爵位,并且身边又有念儿这样的美人相伴...”
在公爹的故事里,忧儿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娘亲,放下了公主之尊,作为一个最平常的女子,为自己心爱的男子洗衣做饭缝制衣裳,而那个男子也放下了心中已然出嫁的旧爱,十分珍爱她,一心想要建功立业,最终功成名就。
忧儿蹙眉,她从未想过,娘亲与公爹,竟然有过这样的情缘,既然他们真心相爱,又得皇祖父赐婚,为什么她会是裴湛之女。
忧儿稍一分神,便没有专注的去听段长枫的话,待她回过神来之后,公爹已然讲到了皇帝赐婚公主,可公公因为不知道公主就是身旁的女子,所以一直很抗拒娶公主,而她婆婆崔绮在此时再次出现,公爹觉得婆母如此可怜,都是因为自己上门提亲晚了,便一心一意的想要弥补她而忽视了娘亲的存在,裴湛便借此机会对娘亲殷勤追求,可娘亲始终不为所动,然后便是灯会行刺,娘亲为了护住公爹和婆母受了重伤,被裴湛接去了秦王府养伤,再后来,娘亲伤愈回来了,却也心灰意冷,一心想要离开公爹回京城去,那时公爹才发现娘亲对他而言有多重要,苦苦挽留,却终是没有留住,公爹几次想要将自己当年身上背负仇恨说出,可每次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忧儿有些唏嘘,因为故事听得入迷了,所以她为公爹未能将娘亲留下而觉得有些伤感,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人,就这样分开了,可转念一想,娘亲最终还是嫁给了公爹的,并且是皇祖父亲自赐的婚,这样一来,忧儿的心中的惋惜之情便少了,她突然觉得娘亲和公爹的故事那便是话本子上的故事,竟然比她父王李秦川与娘亲的故事还要精彩。
院子里,段长枫开始讲述他因贾云染的举告而被皇帝提前请入京城,平阳公主为了帮他而去刑部大牢吓唬贾云染让她改口供,然后他们在京城重逢了,再之后,便是平阳公主的身份败露,段长枫欣然接受了皇帝的赐婚,最后便是他们的大婚之夜......
段长枫停了下来,给自己倒了酒,一口气喝了,却觉得还是不够,一连喝了三杯,却还是没有勇气去回想那晚的事。
“父王与公主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是天大的喜事。”段修宇不懂父王为何如此痛苦惆怅,想着他娘亲说自己是平阳公主做主被纳入梁王府的,想来公主后来也是成全了父王与娘亲的感情的,这不应该是一个很圆满的故事吗?
屋檐之上,忧儿的想法与段修宇一模一样,怎么听怎么觉得公爹与娘亲自此之后就应该过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了。
段长枫又给自己灌了三杯酒,直到酒意有些上头了,他才有勇气回忆那晚的事,并且一边回忆一边将过往的事说出。
那丑陋不堪的过往,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忧儿听着听着,眼泪不由得就落了下来,而段长枫也哽咽的说不下去了:“......裴湛怕我伤害念儿,便与我做交易,想用十万大军换取念儿性命,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伤害她,我一心期望着汤茗能够研制出失魂的药物,能让念儿忘记前程往事与我重修旧好,而我当时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的仇要报,念儿若是留在我身边,只会更恨我怨我,所以我便将她送去了平城,想着那是一个远离京城,远离纠纷之地,想着裴湛一直都是谦谦君子,从不强人所难,他待念儿便犹如天仙,只要念儿不愿,他是绝不会勉强她的,我想着只要朝局稳定,等我把握朝政,汤茗研制出那让人失魂的药之后,我便出兵攻打平城,将念儿给夺回来,我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算到,念儿竟然会被裴湛的一往情深所打动,或者说,因为她对她父皇的承诺,那些年,她活的十分痛苦,爱不能爱,恨不能恨,甚至连死都不行,在这样的绝望之下,裴湛的陪伴给了她最大的温暖,为了打发余生,她想要一个孩子,裴湛自然是愿意给她的。”
“...那个孩子就是忧儿?”听到这里,段修宇只觉心中一片冰凉,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的父王与忧儿的娘亲之间居然有过这样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
段长枫点了点头:“当我知道念儿怀了裴湛的孩子之后,我便如疯了一般,什么都不想,带着兵就冲去了平城,裴湛不料我会突出奇兵攻打平城,根本来不及调遣六郡的兵马,眼看着平城即将失守,念儿以为我是来杀她的,为保全城百姓性命,她点了裴湛的穴道,拿了裴湛的令牌,让守城的将士主动投降,身怀六甲的她站在了高高的城墙之上,说她愿意束手就擒,只要我放过平城百姓!”
屋檐上,忧儿拼命的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不管她多用力,即便是将自己的脸都捂红了,由于太过伤心,还是会发出很轻微的呜咽声,好在段长枫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而段修宇被这个故事吓到了,只觉得冷汗飕飕,都没有注意到趴在了屋顶之上伤心哭泣的忧儿。
说着说着,段长枫便笑了:“后来汤茗的失魂药并没有起效,可念儿说她依旧愿意与我冰释前嫌,只因为我手握重兵,她皇兄又太过荒诞不羁,她想要利用我手上的兵马,将我与她将来的孩子,推上那最至尊之位。”
“可是父王与公主并未有孩子!”段修宇想着平阳公主最终确实将自己的儿子推上了皇位,可项政是平阳公主与李秦川的孩子,并非与他父王的。
段长枫仰头,又将一杯烈酒吞下肚子,痛苦地道:“在我心中,忧儿就是我和她的孩子,其实我根本不在乎孩子或者皇位,我在乎的是她愿意回到我身边,当时只要她愿意回到我身边,我愿为她做一切事情,她想要她的孩子继承帝位,我就全力帮着她,她想要做女皇帝,我也依着她,甚至她不依不饶的要我纳你娘为妾,我虽心中伤痛,却也答应了她,但凡她想要的,但凡我有的,我都想要给她,自她愿与我回洛阳重修就好之后,我们就绝口不提大婚那晚发生的事,可是不提并不代表被遗忘,念儿也从未忘记过我是她的杀父仇人,她只是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强颜欢笑,学会了虚与委蛇,学会了蛰伏,可即便她对我全是虚情假意,那段有她陪伴的岁月,却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美的一场梦,而这场梦,只维持了一年多,终于在一次项诺的布局之中,念儿为我布了一个局中局,想要将我一击击杀!!!”
那场战役其实十分惨烈,而裴湛就死于那场战役之中,但段长枫却不想多提,只说了项诺是如何将他调走,然后逼迫念儿与柔然可汗和亲,念儿早就知道了她皇兄的部署,却隐而不发,直到他带着军队马不停蹄地赶到那里打跑了柔然军队之后,赵萧和裴湛的兵马奇迹般地出现在了锦州城外,而段长枫借助了地理位置的优势,打了一场以少胜多的仗。
段长枫凄然道:“那场仗,念儿输得十分惨烈,在万念俱灰之下,她携着裴湛的手,一起跳入了悬崖之中,裴湛深爱念儿,自然舍不得她赴死,便在摔落悬崖之时,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而那悬崖也不深,所以当时裴湛身死,念儿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自那之后,念儿与我算是彻底的决裂了,为了对付她兄长,我们表面上还维系着夫妻的关系,但她不让我靠近她的院子,除了上朝下朝,她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自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彻底的失去她了,并且永远都不可能再将她追回,而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便是想方设法将她推上女皇之位,然后远离京城,为她戍守边疆!!!”
段长枫讲完过往之事,见儿子脸色惨白,知他心中惶恐,便劝慰道:“念儿既然愿意将忧儿嫁给你,想来是真的放下了当年的恩怨,你外祖母和你娘亲这次过分了,我会随你回平城惩戒她们一番,然后上报朝廷,我这半辈子都沉浸在失去念儿的痛苦之中,自然不会让你重蹈覆辙,我看得出来,你对忧儿是动了真情的,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一定不会看着你们和离的,忧儿是念儿的血脉,只要她一天是我段家的儿媳,我与念儿之间就有一层牵扯,即便她如今已然不爱我了,却也斩不断这层牵扯。”
故事讲完了,夜也深了,桌上的酒菜全都凉透了,段修宇原本只是因为心中难受想要来探望一下父亲,寻求父亲的帮助,甚至于在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见不得人的期望,那就是忧儿的娘亲平阳大长公主真的如自己的娘亲和外祖母所说的那般是一个水性杨花不贞不洁的女子,这样娘亲和外祖母也不算是造谣,忧儿再生气,也不能以此为借口与他和离,却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他终于明白父王这些年为何如此伤痛,以至于画地为牢,甚至对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忧儿如此慈爱。
往事竟然如此不堪,而父王竟然是与先帝合谋杀害魏明帝的弑君之人,若非他们段家手握重兵,想来早已族灭,段修宇从小就聪慧,如今知道了前程往事,忽然明白了祖母的苦心,祖母为他求娶当朝公主为妻,为的就是与平阳公主化干戈为玉帛,护住他父子的性命和日后的前程。
段修宇看着父王空洞虚无的目光,想着他十年如一日的活在过往的痛苦里,对身边的人和事皆不闻不问,心中也十分难受,便想着宽慰一下父亲:“忧儿说平阳大长公主这些年与蜀王李秦川夫妻恩爱,想来也是放下了当年之事,我娘亲虽然出生低微,但是对父王也是一往情深,父王何不放下过去,怜取眼前人呢?”
段修宇的话刺痛了段长枫的心,这些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念儿,提起李秦川,如今却是被他儿子提起,段长枫环顾这间他住了半辈子的简陋平房,眼中竟隐隐的泛出了泪光:“当年我将念儿从平城抢回洛阳的路上,我曾问她喜欢什么,念儿说在大婚之前,她最喜欢的就是我,她宁愿我没有立功,没有封侯拜相,一辈子只是一个城门的守将,而她也愿意放弃公主之尊,一辈子做一个为我洗衣做饭的傻丫头。”
段长枫苦笑道:“平阳公主与李秦川夫妻感情如何与我无关,我守着这个院子,守着的是那个愿为我洗衣做饭的念儿,这些年我和念儿一起,生活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我觉得很幸福,尤其是我每次从军营里回来,打开门的瞬间,都能看到她对我笑,她坐在这个院子的椅子上,等着我做她最喜欢的白糖糕,枣泥糕,清蒸鱼,吃完饭,我们会一起欣赏月色,有时会一起习武练剑,十多年了,我和她在这里生活的很幸福。”
段修宇看着已然病入膏肓的父亲,心中伤痛,可他却知道,父亲为了不让自己绝望弃世,所以才十数年如一日的活在了自己的梦里,从梦里将他唤醒,那对他才是真正的残忍。
段修宇不再说什么,只说夜凉如水,劝父亲早点回房休息,段长枫今日酒喝得有点多,再加上往事的伤痛,他觉得自己确实需要休息了,便先回房了。
院子里,段修宇呆愣愣的坐着,若是两年前,即便父王与他说了这些往事,他只怕也是不能理解父王心中的伤痛,可自从与忧儿成婚之后,他终于明白情为何物,自问若自己与父王易地而处,只怕早已出家当了和尚,再不理世间之事。
忧儿偷偷的从屋顶跃了下来,恍恍惚惚的从后巷走到了大街上,马车车夫见她出来,连忙驾着马车迎了上来,问忧儿:“公主,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忧儿连忙摸干脸上的泪痕,慢一拍的回过神,在车夫和一个内侍的帮扶之下上了马车,想了一会儿,道:“去驿站吧,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平城。”
车夫驾着马车向驿站行去,玉壁很小,不一会儿驿站便到了,忧儿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对驿站的人说自己刚从公公的院落里过来,因为院落太简陋了,自己住不惯,而梁王府又太陈旧,需要修葺,所以才被公公打发过来驿站休息。
驿站的人见忧儿说的有模有样,真以为她与段长枫已然见过面了,就没再派人去禀报段长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