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两头受气 (第2/2页)
王加根没有吭声。
见儿子情绪低落,白素珍又开始给他打气:“有什么值得愁眉苦脸的?你未必还有什么求他王厚义的不成?”
话虽这么讲,加根还是非常郁闷。也不仅仅是因为回王李村没有要到钱,从内心里讲,他不想与父母任何一方把关系搞得太缰。正如皮匠三爷嘱咐他的那样,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晚上,王加根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早晨起床时,他感觉头昏脑胀,眼睛发涩,上下眼皮像要粘到一起似的。因为上午有课,加根还是强打精神,到食堂买回馒头和稀饭,招呼他妈白素珍、小妹马颖、敬武和红梅一起过早。
刚刚吃完饭,上课钟声就响了。
王加根走进办公室,拿起讲义夹准备去上课。将走还未走时,他透过窗玻璃看到了他爸王厚义。
厚义驮着一个大塑料编织袋子,低着脑袋,正朝加根的宿舍走。
加根迅速把讲义夹扔在办公桌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办公室外面跑,试图拦住他爸——因为他妈正在宿舍里洗衣服,照看着马颖写作业。还是晚了!王厚义已经推开了加根的宿舍门……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王厚义与白素珍并没有失去理智地打骂起来。
王厚义把塑料编织袋子丢在房门口,很快地退了出来。
白素珍则在王厚义退出房间时,“怦”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加根赶紧掏出钥匙,把他爸带到办公室另一头方红梅的宿舍里。
厚义进门便泣不成声。他说,昨天一夜都没有睡着,今天五更就起床,往花园镇的方向走,走到周巷镇才搭上班车。
因为急着上课,王加根不能久留。他怕父亲一个人无聊,又担心母亲过来两人发生冲突,于是回到办公室,找到后勤主任邹贵州和语文教研组长宁海涛,让他们放下手头的工作,到方红梅的宿舍,陪他父亲聊聊天。
邹贵州和宁海涛愉快地答应了。
王加根这才重新拿起讲义夹,一路小跑着赶到教室去上课。
下课后,王加根再次回到方红梅的宿舍时,邹贵州和宁海涛还在与他爸厚义拉话。
邹贵州提醒王加根:“你爸还没有吃早饭呢。”
加根说他马上就去做。
蜂窝煤炉子和锅碗瓢盆都在他的宿舍,加根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见他妈。撬开已经封好的煤炉子,利用等待炉火燃旺的空隙,加根打开他爸带来的塑料编织袋子。里面装的是花生、红苕和蚕豆夹,都是责任田里的出产。
“这些是带给你结婚的?”白素珍嘲弄地问。
加根嘱咐他妈,今天切切不要闹,在学校里影响不好。
白素珍还是那句话,除非王厚义不找她的麻烦。
王厚义每次来学校时,都要喝点酒。王加根就想炒两个菜,但又怕白素珍不高兴。思想斗争了好半天,他还是炒了一盘蕃茄鸡蛋,拎起桌上的半瓶白酒,准备送到方红梅的宿舍。
白素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王加根走出房间时,恼火地打了马颖一巴掌。
厚义没有喝酒,啃了几口馒头,就都放下了。他哽咽着诉说自己的难处:安葬两个老人扯的账还没有还清,今年收成又不好。虽说经济上帮不上儿子什么忙,他还是希望加根在牌坊中学举行完婚礼后,回王李村一趟。他准备在村里请几桌客,放一场电影……
说完,就从口袋里摸出五十元钱,放在桌子上。
“家里就这点儿钱了,算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王厚义丝毫也没有愧疚之感地申明,“你要是嫌少,我们也没有办法。我回去了。”
加根没有言语。他知道留他爸在学校里也不方便,于是搬出自行车,骑车送王厚义去花园镇坐长途汽车。
当王加根送走他爸从花园镇返回时,白素珍对他大发雷霆。
白素珍质问儿子,为什么和王厚义有那么深厚的感情?这种感情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的?难道真的像老话说的那样,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加根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妈提出的这个问题。
白素珍不依不饶。她命令加根从今往后必须随她姓白,不准姓王。另外,在学校举行完婚礼后,不准回王李村。
王加根觉得母亲不可理喻。
他认为,如果一个人缺乏对法律的敬畏,缺乏对公共道德的认同和对乡俗礼规的尊重,那是极其可怕的。而在他眼中,他妈白素珍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或者说,为了出一口怨气,她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不顾及其他人的感受,不考虑身边所有人受到的伤害。这种歇斯底里和丧心病狂实际上是无知的表现。比方,王李村房产纠纷,如果全权委托给一个专业律师代理,绝对不会走那么多的弯路,更不会发生那么多荒诞不经、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而无知又无畏的白素珍,偏要按自己的意志去打官司,结果只能像没头的苍蝇到处碰壁。她现在一意孤行地下达的两条“命令”,实际上也是不可行的,也不合情理。
王加根于是回答说,姓氏只是一个符号,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感情和爱憎,改不改没多大意义。更何况,他从小学到中学,从师范到参加工作,一直都姓王,人事档案是改不过来的。至于回王李村参加喜宴,他已经答应父亲了,现在没办法改口。如果他出尔反尔,让村里的乡亲们眼巴巴地等着,也有点儿不尽人情。
白素珍听到这儿,火冒三丈,腾地站起身,猛地掀翻桌子。她手指着加根的额头,破口大骂,还扬言,要把加根父子俩的丑恶行径写出来,印成传单到处散发。
叫骂声很快把隔壁办公室里的教师们吸引过来了。
大家都劝白素珍冷静,有话好好说,不用这么大动肝火。气大伤身,大吵大闹会吓着了小丫头马颖。
白素珍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
她一边继续咒骂王加根不得好死,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同时,命令儿子退还她那两百元礼金。
教师们的劝解和方红梅的赔礼道歉,丝毫也不起作用。
白素珍提起自己的行李,拉着马颖,只等着王加根还钱。
王加根眼睛都气红了。他转身怒气冲冲地走出宿舍,来到学校财务室,找后勤主任邹贵州借钱。
邹贵州犹豫片刻,还是让加根写了一张借据,给了他两百元钱。
王加根拿着一大摞钞票,怒气冲冲地返回宿舍,扔在已经被方红梅扶起来的桌子上。
白素珍从桌上拿起钞票,手指头蘸着唾沫,认认真真地清点了两次。确认无误后,就揣进自己的上衣口袋。然后,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拉着马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牌坊中学。